緣·聖雪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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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或許是極其殘忍的。痛苦的日子過得那樣緩慢,靜水流深得讓人恍惚有停滯的錯覺,掙紮在迷亂的深淵裏,盼望救贖,或絕望至死。而幸福卻總是難以被抓住,若指間沙,越是想要緊握,就越是迅速地流逝,彙入時間的洪流,然後無影無蹤。
多麼像一場離殤。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何苦醉笑陪君三萬場。
一身堇色的女子年輕的臉龐有著絕色容光,清澈見底的眸子波光流轉,眼下卻皆是一痕烏青,顯見得是數日不曾好好睡眠了。仲春的天氣裏,原本應該山花爛漫。隻是這極西的山脈之中,依舊帶著冬天留戀不去的涼意,雖然滿目青翠生機,卻無法與江南春色相較。那女子卻隻是身著單薄的衣裙,素腰益發顯得清減了。黑衣的男子卻反而披著同色的狐皮大氅,清俊的臉上雖蒼白,卻始終掛著一絲溫和的笑意,凝重的顏色無端看著落拓不羈,融入了春光裏。
秦問弦忽然握拳抵在嘴角,劇烈地咳嗽起來,古清顏忙著扶住他,眼神驚痛。之前瀾韻公主送來為數不多的雪蓮露已經用完,中毒已深的人卻絲毫不見起色,脈息一日比一日混亂,哪怕是得秦桐雨、薛風二人真傳,也難以調控內息,內裏肺髒受損日益嚴重,而她卻束手無策。明知道是為自己解毒之後,毒血催動了他體內原本就年深日久的寒毒毒性,也是無計可施。紅黑的血從他嘴角溢出,秦問弦有些控製不住地彎下腰去,一旁的女子勉力扶住他,用自己隨身帶著的紗巾為他拭去血跡,紗巾上似乎有些薔薇的馨香,是和她本身一樣讓人舒服的氣息。修長的手輕輕握住那少女的手,白皙的指尖微微一顫,感覺到身邊人不安,男子牢牢看住她的眼,低醇的聲音喚道:“清顏。”
“嗯?”她像是剛從自己的沉思當中抽離出來,下意識地想要收回手,不防被對麵的人牢牢握住。
“把你的手放進我手心裏來。”身上絲毫沒有了叱吒風雲的武林之主的影子,似乎隻是一個尋常男子,麵對著自己心愛的人,笑意溫柔,讓人全副身心不由得都放鬆下來。
聞言自是不忍拒絕,古清顏低著頭不敢看他,徑自將手略略蜷曲著放進那人手心,那是多麼充滿了控製力的手啊,虎口因為常年握劍而起了厚厚老繭,五指的指腹也顯得粗糙——這些年,他何嚐容易,哪怕人人看著他身居高位,卻危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隻怕是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什麼都不想地放鬆過一次吧。幸好,她,能夠懂得他。這是上蒼對他們彼此最好的饋贈。
秦問弦細心將女子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交錯著與自己的手指相扣在一起,複又緊緊握住。女子如玉的雙頰逐漸染上了珊瑚色的紅,一點嬌羞,一點欣喜,都一點不落地印入了男子的眼睛。猶豫了刹那,古清顏也反過來握住了那隻手。自己的手要小好多,原來,一個男人的手可以帶來這樣的安全感,真是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
“這樣的牽手姿勢叫做‘同心扣’。我們倆能否試一試,放下戒備,放任自己徹底地信任彼此一次呢?”濃眉一軒,秦問弦的聲音裏多了不少企盼。
依舊沒有抬頭,古清顏點點頭。這輩子第一次,連頭都不敢抬。麵對追殺,麵對刀兵,麵對比自己強的對手時都沒有過這樣的慌亂,此時卻籠罩了她。多少年深厚的內力也壓製不住異常迅速的心跳。他是在給一個承諾麼?自己不是暗暗發下過決心,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麼?為什麼這個人在說出這樣的話是,自己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難道是……明知道這個人已經活不長了麼……
可……她的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說……不是的。她想要再嚐試一次,在這個人的身上,嚐試著依賴。可是,他就要離開了,短暫的溫馨隻會給她的餘生帶來更深的苦痛。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本就是一道無解的題,除非以身相試。
而這個男人,便是決然地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她的生命。自己還有理由不相信他麼?
“清顏嗬……”歎息一句,秦問弦將她擁進懷中,下巴摩擦著她的發頂,秋水簪的晶輝閃爍在眼前。
手環過男子的腰,冰泓劍化成的白玉帶讓她心裏莫名一涼。深深歎息,古清顏闔上眼簾,任憑自己靠上他的胸口。青年男子的清爽氣息瞬間充盈了她所有的感官。
“嘿嘿嘿……”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隨後有一個身影從樹頂淩空而下,落地無聲,旋即大搖大擺向兩人走來,“你們小娃娃們慣會這樣纏纏綿綿!”
相擁在一處的兩人一驚之下迅速分開,古清顏隻覺得頰上似火燒一般,卻驀然反應過來,能這樣站在他們兩身後聽了許久而不被發現的人該是何等的內力和身手!電光火石的一念之間,暮影簫已經牢牢扣在右手中。而此時,她卻發現,不知何時,秦問弦已經移步擋在了她身前。
心頭一暖。哪怕此時的他內力最多隻有平日的三四成,在遇到強敵的時候,第一反應仍舊是保護她。也許,她的選擇並沒有錯。
但是,如今的她一定不能允許自己再讓這個男子受到什麼傷害。
緩緩從他身後步出,古清顏神色已經恢複了淡然,眼眸中也隻有清冷和戒備,揚聲道:“閣下何人?”
定神一看對麵那人:葛巾短衫,粗布衣裳,須發皆白,眉目卻很是和善,背上一筐整整齊齊的柴火,皆是手臂粗細,斷口若刀削斧砍——赫然這是上山那日曾經見到過的那個高聲做歌的老人!
對方敵友未明,且武功高強,不可疏忽。古清顏暗暗換了腳步,隻準備著若是對方有什麼動作就直接出手。
而看見了她的麵目,老人卻眯起了雙眼,細細打量了半晌,笑道:“小姑娘又逗我玩不是?這一晃二十年了,女娃娃才想起來回來看看我?”
雨嘯堂主不由蹙眉。自從開始做出攻打聖雪派的決定之後,就不斷發生各種奇怪的事,也一點點揭開這個女子的過去。他並不是一個窺探欲望強烈的人,雨嘯堂主設立千葉閣收集各種情報也無非是為了征戰和鬥爭需要知己知彼,而知道了清顏與聖雪派的淵源之後,他卻一直暗暗抵觸著知道更多的細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麼。
古清顏一怔,已經反應過來。畢竟從進入昆侖山開始,自己就已經多次被錯認成是當年的母親了。眼前的人,隻怕也是故人。一念及此,她的聲音不再冰冷,卻依然沒有放下戒備:“前輩認錯人了。泠然……公主,是我的母親。我叫古清顏。”
“什麼?”那老人確實是大大地吃了一驚,須發都在一瞬間豎了起來,“泠然那小姑娘的女兒都這麼大了?古清顏?你爹爹是古靖?”說著探頭探腦地向她身後張望,“那麼,你爹你娘呢?怎麼不是他們帶著你來的?”
目光一黯,聲音複又冷下去:“雙親皆已過世。”
老人聞言,五官都擠向一處,像是不能相信一般,半晌又遲疑著點點頭,幾步躍近她身側:“是了,這秋水簪是你母親留下給你的吧?這可是老爺子我送與她的成年禮,可廢了我好一些功夫呢!”
不由伸手撫一撫發間的長簪,柔光靈動,行動間幻化陽光為星光,美不勝收。
“後生不敬,前輩究竟是誰?”終於忍不住,一直在一旁冷眼看著的雨嘯堂主發問。
“你你你……”那老人看清他又是一驚,“這話該我問你!你小子先報上名來!”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這位武林霸主這樣說話,不隻是不敬,甚至是沒有放在眼裏,秦問弦反倒笑了,稽首一揖:“在下秦問弦,長安人士。”
老人並不在意這年輕人是否守禮,自顧自伸手指著他,搖頭晃腦地笑起來:“我可算明白啦!你是秦桐雨那小子的兒子!是也不是?你父親可好?”
“家父……也已經去世了許久了。”依舊是不亢不卑的聲音,卻有些奇怪,為何這老人也認識自己的父親。
這才有一絲悵惘,老人歎息一聲:“當年的小娃娃們都不在了啊,就剩我這個老頭子啦。”話鋒一轉,目光落在玄衣男子的腰間,“那麼,你父親可曾對你說過,這柄冰泓劍,是我所鑄?”
“昆侖子!”對麵的一雙男女異口同聲道,同時對視一眼,彼此交換過無數心思。
天下誰人不知,雨嘯堂主腰間名震武林的冰泓劍,乃是出自“天下第一鑄劍師”昆侖子之手。
“拜見前輩!”兩人按照江湖中見過前輩的禮節拱手。
潦草地點點頭算是承認,老人仿佛並不了解這個名號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多少年來,中原多少高手希望能夠得到昆侖子親手所鑄的兵刃,卻一直尋他不見,也有傳言說老人已經過世,或是獨自一人往西域雲遊去了。沒想到,他依舊在昆侖山中,隻是扮成了一個樵夫,或者說,他隻是一個鑄劍技藝高超的普通樵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