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聖雪  第四十八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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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密的烏雲倏然間就掩住了赤紅的金烏!然後猩紅的色澤又逐漸變得刺目閃耀,又像是氣力不濟一般暗了下去。
    光線自雲隙間寥落地漏下了一星半點,通透著來自天庭的信息,使整座覆蓋著冰雪的昆侖山脈都奇異地反射起粼粼淒冷的白光,似乎在陰沉地講述著什麼猝然引發蒼天失色的悲劇。
    比那些繚繞不散的雲霧更高的地方,木孜塔格頂峰的神廟裏,忽然起了一陣無名風,穿過長長的廊道,厚重的簾幕自內而外被揚起,精致的西番蓮花紋被扭曲成了可怖的鬼魅,細細密密的影子交錯織成葬禮一般聖潔祭奠的圖畫。鏤空的柱子發出箜篌一樣空靈的聲音,高低錯落,氤氳著散開去。風聲讓成排的燭影也不規則地晃動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聖潔靈魂的召喚,來跳一支幽幽然的鬼舞。那是燭淚嗎?在影影綽綽的輪廓裏搖曳,還是一點淒淒惶惶的錯覺。三寸大小的玉蓮花,仿似浮在暖玉做成的基石之上,原本合攏的花瓣悄然地張開了,中心微紅的蕊尖顏色逐漸變深,最後竟然沁出一滴血色的水珠來!殷紅的一滴,順著花蕊緩緩滑入澄澈透明如水的暖玉裏,迅速地融入進去,隻餘一點柔嫩的粉色,隨後消失不見。
    那會是誰的鮮血嗎?又會是誰的哀悼?
    天地失色,黯淡無光。
    而聖雪王宮幽暗正殿中疲倦的那個老人,斜倚在高貴華美的王座上,一手撐著頭,有力的手指上帶著的是代表權力與純正血統的戒指。輕輕闔上了眼皮,卻並未沉入深度的睡眠。刺眼的光線忽然襲來——
    門被打開,一瞬間那掌握最高權力的王已經恢複了平日裏威嚴的形象,勉力隱藏掉了眼睛深處的擔憂和焦灼,居高臨下地看著疾步走來的忠心仆人。
    水伯的身子確實是在這些日子裏迅速地佝僂下去,肩上似乎有著無形的沉重負擔,讓他這樣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人喘不過氣來。發生太多事情了,哪怕一個下人也被接踵而來的回憶和現實漩渦纏繞,何況他們的王,處在所有矛盾的中心,在自己編織的網裏無法逃脫。
    “王。”聲音沉重,卻仍是沒有絲毫驚慌,是一個高貴種族裏生存積年的老者應有的風度,“據我們的探子回報,雨嘯堂的兵馬已經全部撤退下山,接連三日選取水草豐美處紮營休整,朱穹、青宇兩位護法的隊伍也都留守在大營中,除了日常出哨外,並無其他動作。”
    聖雪王華麗的衣袍上刺繡的金線硌得他的手心出現一絲不安的疼痛:“那……古清顏,現在如何?”
    水伯日漸蒼老的臉上此時出現了一點微妙的神情:“顏姑娘與雨嘯堂主並轡下山,據親眼見到的人說,臉色猶尚蒼白,但已無從王宮離去時的病色。但雨嘯堂主看起來也並無什麼不妥。”
    “嗬嗬。”歎息一般的笑容,自唇角不那麼利落地吐出,“舍命相救麼?我就知道他會的,就憑他是秦桐雨的兒子,身上也流著不顧一切的血。至於……畢竟是薛風首徒,內力深厚,這樣的毒性不至於那麼快毒發,隻是……”
    水伯眼皮一跳,也在同時想起了什麼,“那麼,您明知道顏姑娘流著一半聖雪派的純血,加上她日日戴著的秋水簪,僅憑食物器皿帶入身體的一點毒性根本不能致命,隻不過是因為她之前中了您兩掌內力虛虧、嘔血不止,才一時間顯得格外虛弱。隻要假以時日,加上她那樣的醫術,並不成問題,為何還要……”
    陰鷙慢慢從聖雪王的眼眸深處升起,凝成精光一點,居然惻惻地笑出來,嘴角勾出得逞的弧度:“若非如此,如何出去秦問弦這個勁敵?哪怕是單打獨鬥,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這位傾國傾城的顏姑娘——或者,也可以稱她一聲清顏公主——便是盛著致秦問弦於死地的毒藥的最好器皿了。這個賭、我贏了。這些人世間無用的感情,最終不過是拖累自己罷了。
    “誰能想得到呢?名震天下的雨嘯堂主,居然為了一個女子,用這種破釜沉舟的辦法以身相替,為她解毒,真是大出意料之外。早就深入骨髓的寒毒,隻是缺少一個恰當的引子來催動,那麼憑借醫術,或許古清顏尚且能夠壓製住。可事到如今,多年積累的毒性一旦爆發,哪怕古靖再世也無計可施吧。我倒是要看看,這一對愛侶生離死別的痛苦模樣。”
    水伯仿佛是大夢方醒,怔怔了好一會兒,方才拜倒:“聖王思慮周全。”
    泠然的女兒,我怎麼舍得她死。她不但要活著。而且,我還會將她永生永世禁錮在這聖雪王宮之內,代替我思念了一輩子的妹妹。隻要……能夠每天看上那麼一眼就好。那個堇衣的身影,無數個午夜的魂牽夢縈,是無法割舍掉的眷戀。煎熬了數十年的一顆心,是否也就可以稍微安定下來。
    而雨嘯堂主則純粹是聖雪派的大敵了,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也罷,如今他秦問弦竟敢以兵戈擾西方聖地之安寧,就非死不可了。
    想到此處,似乎所有的事都在自己冷定的謀算之內,那雪域的最高統治者滿意地將目光投向了遙遠的殿外,似乎想要遙望自己的勝利。
    可是,為何天色這樣暗?
    “是要下雪了麼?為何我並未有任何感應?”喃喃的語句無意從嘴邊滑過。
    水伯卻是剛剛才注意到這反常的天色,正在詫異間,門口一個碧色羅襦的身影卻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水伯正想嗬斥,那侍女已經幾步奔上來,“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王座前,磕頭不止,口中聲音驚慌失措:“王、公主她……她不見了!”
    “廢物!”抬起一腳踢在那侍女心口,聖雪王的紫袍華服已經消失在殿外,隻見那侍女受了如此盛怒之下的一腳,連一句話都沒能來得及說,已經無聲地委頓在地上,沒有了氣息,隻是一雙眼睛還睜得老大,也許不甘,也許不解,還有深深的恐懼。
    瀾韻公主的房間裏淩亂無比。拉扯得到處都是的水藍色簾幕,天青色的窗紗也被利刃劃開了數道長短不一的口子,原來用於裝飾的各種珍稀擺件也都扔得到處都是,地上布滿了瓷器玉器和各種珍器古玩的碎片,前一夜送進來的晚飯和今日的早餐都放在桌上一動未動,顯然是人已經離開了許久了。
    既然是軟禁在此,聖雪王便已下定了決心要好好懲罰一下這個向來嬌縱無狀的女兒,十五年的掌上明珠,養成了她這樣無法無天的脾氣,加之自己一劍殺死了女兒愛上的中原年輕人,雖然堅持認為這樣做是正確的,因為他絕對不會允許唯一的女兒再去走泠然的老路,可是,那時瀾韻痛苦絕望的眼神,終究是深深刺傷了他,於是便數日未曾來探望她,這實是前所未有的一件事。聽下人回報瀾韻水米不進,神誌失常,整日整日地哭泣或者發呆,年屆半百的父親心中是怎樣的心疼,可是,他不允許這個女兒再為一個中原人而離開他,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可是,瀾韻……竟然這樣決絕地離開了。連個背影都沒有留給他,甚至還不比當年泠然逐漸消失的背影那般讓他有一個眺望的方向。我的女兒啊,你是想要去中原看一看麼?還是想要追隨那清俊書生的腳步而去了呢?
    當真是情深至此麼?
    “立即命人全山搜索,封鎖通往中原的必經之路,務必要將公主完好地帶回來!”這樣的命令居然帶著一絲顫音,聖雪王緊鎖著眉頭,盡是無言的感傷,和不易察覺的細微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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