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聖雪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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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天際,忽然在接近日暮的時分變得絢爛。暴雪散開了陰霾,原本灰蒙蒙的天宇露出了不帶一絲雜質的藍,重重疊疊的雪峰在清光的勾勒之下有著唯美而飄渺的輪廓,綿延萬裏,直達天邊。
有兩個人,緩緩從蜿蜒的雪原中踏出了一條陡峻的小徑,向下行去。那一雙男女步伐並不快,男子的右手輕輕環過女子的腰間,姿態閑逸而清雅,仿佛絲毫不被周圍嚴寒的環境所影響,而且,在他們經過的地方,隻留下了極淺的腳印,就像是一陣風吹著落葉從地麵上一掠而過。
沒有人說一句話,幾乎連呼吸之聲都聽不見。隻是衣襟羅帶被激揚在風裏,發出颯颯的聲響,如一支喑啞的竹笛。
轉過一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原本側麵高大的冰壁消失無蹤,隻有不時夾雜在岩壁上的冰柱,倒掛在尖利的深色石柱上,好像一柄柄奪命的匕首。然而光線乍然灑在了兩個人的身上,鍍上了天神一般的光暈,慷慨而聖潔。偌大的天幕上盡是斑斕的織錦,金色的光芒在這一刻是如此的奪目,以至於那個白衣的女子在微微仰首的一瞬間不自禁地舉手擋住了直直射入雙眸的光線。然而它們仍是固執地穿過了手指的間隙——原來,竟是如許溫柔。
秦問弦放下了一直托在她腰間的手,在崖邊停下來。
“多謝。”古清顏轉身向他,輕輕道。她的內息衰弱如此,若不是秦問弦一直帶著她行路,她要下山,就遠遠沒有這樣輕鬆。
“你我何必言謝。”男子的語氣裏帶著微不可知的悵惘,卻隻是淡淡點頭。
——每每這樣單獨相對,反而什麼都不肯說出口。
她因為體內深入血骨的寒毒而蒼白的臉色也在目光之下變得有了血色,浮動著柔和溫婉的光影,讓她本就絕美無儔的臉龐愈發嬌豔難掩,流瀉如瀑的長發唯有一支秋水簪略加點綴,夕陽點金,燦爛如光澤變幻的水晶,那一刻,對著她,哪怕是慕孜塔格峰絕頂神殿裏的昆侖聖母,也相形見絀。
秦問弦看著她,心中忽然一動。某種難以抑製的情感忽然慢慢地填充了胸臆,幾欲說出口,她的神色卻依然那樣寧靜而不動聲色,好像早已看透了生死輪回,根本不再把世間的一切略縈心上。
對著一個冷漠多年、心中的冰雪比這昆侖山上更厚的女子,真的可以祈求感情麼?
就連他都難以擺脫那種塵世的羈絆啊……是怎樣的寂寞傷痛,才讓她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可是,就算是如此,她真的就能忘懷所有麼?
英挺的眉宇之間,漸漸染上了歎息:“清顏……”
“你怎麼會這麼快到昆侖?”這個疑問已經糾纏了她許久,他必然不可能那麼快得到兵敗的消息,而是早有預感,所以親自帶兵早早從長安城出發。
雨嘯堂主眉棱骨一動,沉聲道:“我……不放心。離這裏隻有兩天路程的時候,我收到了青宇和朱穹快馬送來的消息。”
“不放心?”女子聲音平緩,無喜無悲,“你在擔心什麼?”
秦問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放低了聲音:“多謝你的藥,否則,我也到不了這裏。”
——若是不能親自來這裏,這將會是他一生最大的痛苦吧。若是……連最後的一麵也見不上的話。
他簡直不能想下去。
“嗬……”古清顏笑起來,雙頰上冰涼的笑意在澄澈的眼眸裏看不見一絲影子,“枉稱神醫之女,卻自己身中劇毒,真是莫大的笑話。”
男子的手竟然那樣的話語裏微微一顫,他轉身一把攫住了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睛:“聽我說,那不是你的錯。我一定會設法替你解毒,你相信我!”
“解毒?”眼神明明相對,卻好像空茫而沒有焦距,如此清冷的女子,即便絕色傾城,也隻怕是畢生難以接近,“我都沒有辦法解這個毒啊……你還能怎麼樣?難道以身相替麼,堂主?”
“你真以為我不會這樣做?”好像被她這樣的話語所刺傷,秦問弦陡然間憤怒起來,握住了她雙肩的手指越來越緊,“你就一直是這樣看我?自私、貪權、功利、狠毒……毫無可取之處!”
仿佛不明白一向冷靜淡然的堂主為什麼會忽然這樣憤怒難抑,從前在長安,他們之間的話也總是會冷嘲熱諷,那時候,即便彼此心裏都清楚對方的不屑和試探,卻是誰也斷斷不會這樣在對方麵前失態的。
畢竟……他們都是那麼驕傲的人啊。
古清顏漠然看著他,眼神卻在瞬間劇痛,止不住地彎下腰咳嗽起來。殷紅的鮮血從唇角滴滴墜落,如同鮫人泣血成珠。
秦問弦一驚,想要抬手扶住她,卻被她狠狠一把甩開。白衣女子後退了數步,跌坐在懸崖的的邊緣,天風蕩起她的裙帶,素淨蒼白的臉色因為紅潤嬌豔的唇瓣而顯得愈加單薄,嬌美魅惑得近乎詭異。
天成的容顏上露出了刺目的冷笑:“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我剛從長安出發,你就迫不及待地派人仔細調查我的身世,將我和聖雪派之間的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不就是怕我背叛雨嘯堂麼?否則,在敗績傳回之前,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雨嘯堂主英俊的臉在她的話裏一分分冷了下去,也逐漸因為心痛而變得蒼白。
果然……在她眼裏、在所有的世人眼裏,他秦問弦也無非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罷了。以陰險手段奪取權柄,冷漠嗜殺,踏平江湖大小門派,隻是為了個人稱霸,而不顧天下蒼生性命。而他,又何必在她麵前自取其辱呢?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決定也不會改變。
冰泓劍驀然長嘯,在手腕的一振之間鏗然出鞘,幻化出漫天的光影,淩厲的劍氣中蘊含了不知多少的恨意和絕望,攪起了漫天雪雨,迫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那個玄色的身影,因為快捷無倫、變幻莫測的身法而變成了一抹灰白色的影子,遊動在整個廣闊無垠的天地裏,仿佛天地之間,就唯有他一個人。
他是最強者,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而此刻,她的眼裏也唯有他一個人。
分明……襟懷中日夜放著當日他親筆寫來的帛書,總是會在昆侖山月明的雪夜裏想起他,想起長安城的武林中樞裏,或許會有一個地方的燈光徹夜不熄。可是,她什麼也不能承諾,甚至,連真正的想法也不能說出口。能相信的唯有她自己,就算心裏有另一個人,也難以真正信任他。
反正,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若是假意,她也不必說什麼;若是真心,她更不要為他留下終身的遺憾。
一個人到來,一個人離開。
她隻想要這樣了無牽掛的結局。
秦問弦停下來,手中的劍停在她麵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指著她的眉心。
古清顏笑了笑,那笑容是那麼潔淨,沒有一絲雜質。
即便是拿著名震天下的冰泓劍,此時的雨嘯堂主身上卻毫無煞氣,竟然略微有一絲脆弱無助。
她……還是這麼不屑啊。
秦問弦手腕一轉,收回了長劍,再不看女子一眼,轉身離去。他知道,她不會跟他賭氣,她也會在不久之後好好地自己回到大營去,在她的下屬麵前,平靜得不露一絲口風,隻是默默等待那一天的到來。隻是,她不會再願意見他了,他們之間,也會到達盡頭了。
嗬嗬……多麼可笑,從未開始,何謂結束。
秦問弦的身影快如閃電,可是他卻緊緊皺著眉,用左袖擦去了嘴角不斷滲出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