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姑娘，請留步。”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重重疊疊的殿宇之間響起，幽幽回蕩在兩人身後。
    秦問弦不耐地皺了皺眉。早就察覺到有個人一路跟著他們一直走到了宮門口，原本還以為是聖雪王派來監視他們兩人離開的，難道竟然不是？
    那並肩的一雙男女轉過身來，一個黑衣妥帖而修長，襯得他高俊闊朗；另一個白衫飄揚，在從來都不曾停歇的山風裏清逸若仙。
    老婦人看著眼前的一對外貌極其出色的年輕人，忽然之間有些怔忡。
    多麼像……當年的他們啊。可是，泠然公主尚且有幾年快樂的日子，而他們，卻已經走到盡頭了吧。自己，也是一個凶手呢。
    “有什麼事麼？”開口的是古清顏。想來，她是為了解釋什麼事情吧，否則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追上他們。這個時候，若是他們兩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突然發難，憑著她的微末身手，都是斷無生還的可能的。
    容顏蒼老的婦人忽然直直地跪在了雪地裏。
    數尺深的雪野，她就那樣利落地跪了下去，半截身子都沒入了白雪之中，嘴角卻還噙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秦問弦略微有些詫異，轉頭詢問地看著女子，而她已經明白過來，嘴角噙了一絲笑，冷然道：“我不會原諒你的。對於一個凶手，我不殺你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難道你還有臉來請求我寬恕你麼？你可以走了。”
    “你都知道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的驚慌，有的隻是平靜。這個結局，也是她一早就料到了的吧，隻不過時間的早晚而已。
    當年的乳母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緩緩站起了身子，撣掉了衣服上的雪粒，大方直視著對麵的兩個人，道：“此生，我唯一效忠的人，就隻有泠然公主一個。二十多年前，她和古靖一起離開以後，我立誌效忠的人就變成了我們的王。而你，雖然是公主她唯一的親生女兒，擁有一張與她無比相似的臉，但是，卻終究不能代替她。”
    古清顏緩緩點頭，似乎很滿意這個說法，聲音卻越來越冷：“所以，你就不動聲色地遵照聖雪王的意思，日日將昆侖寒玉製成的器皿送到我麵前，讓我寒毒深入骨髓，再無可救？這就是你的效忠？”
    “對。你站在我麵前的時候，仿佛就是當年的公主……那麼美麗，那麼高貴，”聲音宛若歎息，想起記憶裏那個依戀的小人兒，老婦人的神情裏出現了慈母般的溫柔，“然而，你的眼神卻時時提醒我，你不是！泠然公主的眼神是溫柔純淨的，而你，你的眼睛裏浸透了世俗的仇恨和鋒利的殺意！你是個擁有神者麵容的惡魔啊……”
    男子攏在她肩頭的手乍然收緊，原本隻是不經意般看著老婦人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察覺到對麵人的殺意，老婦人也並沒有什麼恐懼，隻是坦然笑道：“是。我也知道你必定不能原諒我，畢竟我奪去的是你的生命。王告訴你們的方法雖然可以解毒，全天下卻隻有一人能夠救你。”她的眼神落在了一旁的雨嘯堂主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品度，“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並不後悔。”
    “你以為，你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心思麼？”男子的聲音帶了至深的仇恨，“整個聖雪派，都將會被鮮血浸透！沒有人能得到寬恕，包括你，包括聖雪王！”
    就連站在他身邊、知他甚深的白衣女子也被他在那一刹那爆發出來的殺意和掠奪的欲望所震驚！那是什麼樣的憤怒啊！就好像……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所以將所有的絕望和壓抑全都釋放出來一樣……
    那老婦人卻在那嗜人的目光裏大笑起來，聲音艱澀而低啞：“好！好啊！我們聖雪派的公主，個個都能找到一個深愛她的男子……你也一樣。不過，我不能祝你幸福。”
    那兩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老婦人的動作卻快如閃電！一柄銀光閃閃的短刀從袖中一掠而出，那個蒼老的人反手轉動刀柄，狠狠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其實，我該稱您一聲‘清顏公主’。”她劇烈地喘息，卻因為劇痛的掙紮，鮮血流得更快，很快就染紅了身下的一大片雪地，殘忍而妖異的顏色還在慢慢向四周滲開，好像是受到了什麼力量的操控，在拉扯著她的生命，“我也不能原諒自己，竟然對泠然公主的女兒下手……我、這就去地下，伺候泠然、泠然公主了，希望，她還能收下我……”
    聲音漸漸微弱，氣息從混亂到平緩，逐漸歸於無聲。然而，她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闔上，就那麼不甘而愧悔地圓睜著，瞪著高遠的天穹，好像在尋找著什麼人的身影，渴盼著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用自己所有的鮮血祭奠，換來永久的心安，得到神的救贖。隻是，如果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那麼，誰還有資格來原諒這一生所犯下的錯誤呢？
    這一生，她都沒有忘記過自己一手帶大的那個美貌絕倫、清純善良的公主，她一直是那麼高貴、那麼美好，是他們整個聖雪派的驕傲。可是，這位最尊貴的公主卻在後來義無反顧地跟著一個中原人離開了，為了自己的愛情。她親眼目睹那是還尚年輕的聖雪王是如何的痛苦自閉，卻不肯說給任何人聽；又是如何迫於族中長輩的壓力，最終娶了一個旁支的公主，那個女子極其嬌媚，為聖雪派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卻在後來發生了一係列的變故。那個時候，她和聖雪王，應該都是無數次地想起離開已經數年的泠然公主吧。在傳說中四季如春，繁花似錦的江南，她會擁有怎樣一段旖旎的風光呢。
    她和聖雪王，應該是此生都停留在泠然公主的陰影之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兩個人了吧。
    如今，終於……結束了。
    無論是怎樣的收梢。
    雪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地上厚厚的一層，天空卻逐漸晴朗起來，露出湛藍澄碧的樣子，似一汪凝碧的春水，靈動而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