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青宇護法求見。”
    “進來吧。”黑衣的男子肩上披著一件墨狐披風，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已經對著這堆積如山的書案坐了整整一夜了，可是卻什麼也沒有批複，連原本飽滿潤滑的筆尖，都已經結起了冰。
    青宇走進來，看見雨嘯堂主手背抵住嘴角，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不由擔憂地皺眉：昨天顏姑娘終於回來，原本以為終於是可以鬆一口氣了，可是她的臉色卻極其蒼白，帶著從未在她身上看到過的脆弱和無助；而堂主的大帳一夜燈火通明，顏姑娘也並未向從前在長安之時一樣，去和堂主一起處理那些繁雜的事務，隻聽見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內傳出，一夜不止。
    但是，雨嘯堂子弟們的士氣卻逐漸高漲起來。看見了秦堂主和顏姑娘兩人的回歸，任誰都會堅定地相信，他們的勝利很快就要到來了。畢竟，在偌大的中原，從來沒有人能夠是這兩個人的對手。此次麵對聖雪派，自然也不例外。長安雨嘯堂的兵鋒所指，無往不利。
    而隻有寥寥幾個人心中明白，這一次的事情，隻怕是前所未有的困難。就連兩位最高領導者，都已經是如此狀況，遑論其他人了。
    似乎明白下屬難言的沉默裏包含了如何的想法，秦問弦輕輕笑了笑，問他：“她如今怎麼樣了？”
    “嗯？”青宇立即回過神來，明白堂主問的是誰，答道，“顏姑娘回來之後就一直一個人待在帳中，不曾出來過。有下屬送了飯菜進去，據說也未動一口。”
    一直嚴厲而難以親近的領袖皺眉，卻仿佛也是為難：“如此……也由她去吧。”
    年輕的護法微微吃驚，堂主怎麼會這樣說呢？那時候，看見他風塵仆仆地趕來，下了馬什麼話都不問，隻說關於她的事情——似乎雨嘯堂的戰況一概不重要，唯一的重心，就是那個女子。
    那時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他們的堂主，是真心在意那個清冷而絕美的女子的——就像他一樣。
    在聖雪王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兩位上位者並不是同時歸來的？
    但是，對於他來說，所有的關心和疑問都無法說出口，他沒有那樣的權利，很多事，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終究，青宇點頭道：“堂主，您也無需太過擔心，顏姑娘意誌堅定，又武功高強，不會有什麼的。”
    “你知道什麼！”秦問弦忽然有些怒意，“她根本就是……”
    話未說完，門口傳來另一個聲音：“堂主，朱穹有要事稟告。”
    “進來。”遲疑了一下，秦問弦的聲音仿佛是一下子跌到了穀底，帶著疲倦的無力。
    朱穹一掀簾子，看見年輕的同僚，略微點了點頭，就向著上座道：“堂主，瀾韻公主在營門外，想要見您。”
    “瀾韻公主？”雨嘯堂主顯然也覺得是意料之外，“她來幹什麼？她帶了多少人？”
    “並沒說是什麼事。但是，她是一個人來的，神情頗為慌張，急著要進來。”穩重幹練的男子也覺得奇怪，就如實說了。
    黑衣的男子從書案後走了出來，道：“快去請她進來。”
    似乎是湖藍色的水波一閃，一個嬌小俏麗的影子走了進來，美貌的小公主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因為沒有看見古清顏而顯得有一絲失望，便徑自向秦問弦道：“清顏姐姐呢？”
    秦問弦見她一進來就問那個女子，好像也有些動容，又覺得有些事情難以說清楚，頓了頓，向著兩位護法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兩人躬身退出，他方才道：“她還在帳中休息，沒有其他人知道她中毒的消息。”
    “哦。”瀾韻點點頭，嬌嫩的臉上似乎有著不少的慌亂和不安。
    秦問弦察覺到異樣，問道：“你怎麼會這麼早就下山來，還是一個人？”
    小公主的臉色瞬間僵硬，幾乎要哭出來：“昨天你們走了以後，父王把我和以繁分開關了起來……今天淩晨，我是看把守的人睡著了，一個人偷跑出來的……”
    “關起來？”秦問弦重複著這幾個字，立即明白過來，“我就說，聖雪王怎麼會如此輕易就同意了你們的婚事呢，簡直就不像是他的做派。”
    沒有深究這個一向難以讀懂的男子話裏的意思，瀾韻從懷中拿出了兩隻不大的掐金絲琺琅綴珠小瓶，放在了書案上，看著雨嘯堂主，認真道：“秦堂主，清顏姐姐是我的表姐，昨天還救了以繁的性命，所以，我拿來了這兩瓶雪蓮露，送給清顏姐姐。這都是從前父王單單給我的東西，是每一年昆侖山上生長得最高、開得最大最美的雪蓮製成的，每朵雪蓮隻取中間六瓣萃取，是以是極好的。”
    “能夠解毒麼？”秦問弦的眼神亮起來，好像是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看見那樣一個人竟然露出這樣的眼神，瀾韻心下更是酸澀，緩緩搖頭：“不能。隻能稍稍壓製毒性，無非是遲一點發作罷了。但是究竟能拖多久，我也不能知道。”
    雙眸裏的光立即熄滅，回複到了那種幽深不見底的樣子，秦問弦看了看那兩隻裝飾精美、花紋華麗的小瓶，笑意苦澀：“那麼，我代清顏多謝公主了。”
    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淚水，天性的善良讓不染世事的她看不得任何的苦難：“是父王……是父王害了你們啊。就算我已經決意斬斷和聖雪派的聯係，可是，斷族緣不斷親緣，我終究是他的女兒，怎麼承得起你這聲謝呢……”
    秦問弦好像有幾分不解，也沒有多問，但是卻忽然想起了另一事：“你這樣跑出來，聖雪王若是發現了，方以繁怎麼辦？”
    瀾韻終於忍不住，淚水從眼眶裏洶湧而出，可是聲音卻堅定：“我已經想好了，我立刻就回去，若是父王不知道便好，若是……若是他殺了以繁，我自然是要跟了他去的……”
    哪怕是雨嘯堂主，也不能不為這樣的言語而觸動。他深深歎了口氣，負手走到窗口，道：“你用擔心，我立即派人去把方以繁帶出來，你稍安勿躁，在這裏等著，然後我讓人一路護送你們去中原，可好？”
    “不用了。”出乎意料的，瀾韻竟然拒絕了，那種堅執不屈的神色，竟然與那個女子三分相似，“我到底不能不孝到這個地步。得不到父王的允準，我不會離開昆侖山。”
    “秦堂主，能讓我見清顏姐姐一麵嗎？我隻怕，無論是她還是我，這都是最後一麵了。”少女的聲音逐漸轉低，帶著濃重的哀傷。若是在月餘之前，她還根本就不懂得，人世之間還有這樣驚心動魄的感情存在。
    “瀾韻。”簾子又一次被掀開，一個堇色的身影閃了進來，開口喚她，“多謝你。”
    秦問弦苦笑，她在門口站了許久，終於是進來了。她又換回了堇色的長裙，秋水簪將長發挽成一個簡單清爽的發髻，身姿矯捷，甚至連臉色也不那麼蒼白了。這樣的她，讓他覺得熟悉了許多，似乎一下子胸口的窒悶也減輕了不少。
    “清顏姐姐！”少女乍然看見她，忍不住的驚喜，“你的臉色，好了許多哎！難道是你的毒已經好了？”
    古清顏避而不答，隻是笑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她開了方子，讓人連夜去弄來了藥，雖然治不了毒，但至少可能讓自己的臉色顯得氣血不那麼虛弱。這樣的藥雖然傷身，她卻是毫不猶豫地服了下去。
    “那麼……我走了。”臉上依舊帶著笑容，眼睛裏卻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各種複雜的情感，讓這兩個中原武林讓人談之色變的一流高手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歎息。
    再無留戀，瀾韻轉身離去，那個背影的決絕如同之前的記憶裏，每一個離開聖雪派的女子一樣，雖然柔弱，卻是一去就不肯回頭。
    那是她們天定的宿命，無可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