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問弦微微一愣，沒有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古清顏已經輕聲在他耳邊道：“不要聽他的，我們走。”她的聲音很篤定，卻讓他難以相信。但是這個讓他日夜牽掛的女子身上傳來如高山雪蓮一樣的幽香，卻讓他心神一蕩。
    “秦問弦，你竟然不肯救她？看來，不過是一個自私的人罷了。若是當年的秦桐雨，必然不會如你這般！”聖雪王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竟然帶著一種刻毒的恨意。
    雨嘯堂主的肩膀瞬間僵硬。
    “我父親？”這個聖雪王，怎麼會知道自己父親的名字？他們之間，難道也有什麼關聯麼……他，當年竟然也來過昆侖山，如自己一般？
    身著金色長袍的人影從高座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了玉階，停在了他的麵前，眯起狹長的雙眼細細打量著這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
    像，的確是像。看來，也是一樣淪陷在他們聖雪派的女子手中了麼？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逐漸蒼老的王者在壓抑的大殿裏怔然良久，眼光落在那一對極其出色奪目的年輕男女交握的手上，嘴角逸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緩緩開口道：“秦堂主，我可以告訴你解毒的辦法……”
    秦問弦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一側的古清顏忽而釋然。
    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那麼慘烈的方法，沒有人會真正動用的。這種一命換一命的辦法，需要治療者擁有極其強大的心靈力量，才能夠親手一點一點將自己送上必死的絕境，從來換來另一個人的生。而自己，顯然並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肯為自己付出生命的代價。縱使有，也無能為力。
    “懇請聖雪王賜教。”秦問弦放脫了女子的手，微一屈膝，竟然在聖雪王的麵前單膝跪了下來！
    這個突然的動作在那一瞬間震驚了所有人。
    那個玄衣的男子，氣度如此高華，身上明明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驕傲和鋒芒，卻是為了什麼，肯這樣委屈自己的尊嚴，在敵人的麵前下跪？這個中原第一武林豪門的霸主，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絕頂高手，在他跪下的時候，挺拔的脊梁，英俊的側臉，堅毅的神色，也讓人覺得無可侵犯。
    方以繁與瀾韻公主對視一眼，彼此都露出了無可置信的神色。這還是那個傳說中鐵血手腕、殺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嗎？竟然，會對自己的敵人做出這樣的舉動，他的內心，又該是怎樣的一番天地啊。
    靜靜立在一旁的白衣女子，默默看著那個身影，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眶忽而一熱。
    原來……他是真的想要救她嗎？想要她活下去，繼續留在他的身畔。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許，在他心裏，自己並不隻是一柄殺人的利劍，能為他攻城略地，征服四方，而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呢。
    手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不是不貪戀這樣的溫暖，隻是，盡頭已經能夠看見了。走到那個懸崖邊，無論是否願意，她都會義無反顧地縱身躍下，而他，依舊要好好地當他的武林霸主，徹底一同這個江湖。終究，還是他讓她明白，，她的心裏還殘留著一些情感，依舊會有一些東西，在一刹那觸及她的心。
    “將她全身的毒逼往一處，用銀針放出，溶進雪蓮露裏……將毒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打通全身經脈之後將內力凝於一處，再用銀針放血，這就是唯一的解藥。
    “可是，施救者的內力必須要比中毒者更高才有可能成功。可惜啊……中毒的人是中原武功數一數二的顏姑娘，試問普天之下，能夠與她的內力比肩的，還有幾人呢？”
    看著雨嘯堂主略微凝重起來的神色，聖雪王終於露出些意料之中的滿意表情。
    還是會遲疑的吧？這些中原人，個個都是心計深沉，做事無不是前後計算得清清楚楚，賠本的買賣時不會做的。更何況是像他這樣的人呢。
    “更何況，那個為她解毒的人，必然要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
    胸口好像被什麼大力撞了一下，絕色的女子微微一個踉蹌，身體突然向後倒去！
    一個有力的臂彎在那一刻穩穩將她攬入了懷裏。
    “清顏，”那個人的身影倏忽而至，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身法，已經到了女子的身後，而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如深埋多年的美酒，“我一定會設法救你。相信我。”
    靠在他懷裏勉強站穩了身子，古清顏緩緩搖頭，在黑暗的大殿裏，連秋水簪都沒有了一貫靈動晶瑩的光澤。她壓抑著輕輕咳嗽，喉嚨口有腥甜的氣息漫了上來：“不必。我很清楚。”
    微微側首，卻立即對上了他的目光。
    是她看錯了麼？
    那種目光，並不是像從前一樣的深不見底，帶著極大的壓迫力，讓每一個下屬都既敬且畏，對他的命令奉若神明；可是，這個時候，他的目光是清澈的，清晰地告訴她他的焦灼和擔憂，最深處還隱隱浮動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感情。
    如玉的雙頰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珊瑚般的紅暈，白衣女子移開了視線，低低道：“走吧，我不想再這裏多待了。”
    秦問弦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一手環住了她的肩膀，讓她能站得不那麼吃力，眼神停留在聖雪王的臉上，漠然道：“聖雪王，那麼，我們來日戰場上見。”
    那個金袍高冠的人卻好像突然疲倦了，似乎感歎，又似乎諷刺：“好，不愧是雨嘯堂主。”
    年輕俊逸的男子再不向殿中的其他三人作別，隻是帶著白衣的絕色女子，徑自推開門，緩步離去。仿佛離開的並不是敵人最高貴的殿堂，而隻是從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散步歸去，賞花開花落，看雲卷雲舒。
    兩個人的步伐是相同的，中間卻隔著難以名狀的沉默。需要什麼樣的絕望與平靜，才能讓人心寂寥到如此的地步？
    ——就連最愛的人走在身側，也不例外。
    嬌豔如花的小公主看著兩人的背影，淚水從眼眶裏滑落：“父王，為什麼……一定要清顏姐姐死呢？那個秦問弦，會很傷心很難過吧。”
    “記住，他們兩人，是我們聖雪派最大的敵人。”她的父王在高座上闔起了眼睛，輕聲喃喃。
    瀾韻搖頭，聲音哽咽難言：“不是的……他們、不是敵人，而是我的恩人啊。”
    那個才傾天下的男子，從山林中帶回了他們兩人；那個麗色無雙的女子，從死亡的絕地裏救下了她的情郎：她是如何的感激他們哪。可是，她的父王卻是殺死那個女子、她的表姐的凶手，還要和雨嘯堂主鬥個你死我活。她明白事情有多麼的不可挽回，隻要古清顏一死，哪怕聖雪派還有心講和，那個秦堂主、怎麼可能放棄為她報仇的決心？到了那時，隻怕不血洗昆侖山，都不會善罷甘休，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到了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低沉的聲音不急不緩，好像隻是在陳述著一個事實。
    “那個秦堂主，一定是很愛、很愛清顏姐姐的吧。”充滿了淚水的雙眼凝視著自己身邊清俊的書生，“要是他們能好好在一起，就好了。”
    方以繁似乎一直在出神，聽見這句話怔了怔，想起從前聽過的傳言，不由苦笑。一個心腸已經冷到冰點的武林霸主，哪裏會真心去愛一個人呢。更何況，這個女子還是多年前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魔頭”的女兒，空有傾國傾城之貌，卻在中原留下了許多嗜殺的名聲，雨嘯堂當初接受她的加入，也不過是想要利用她的名聲和武功吧。這樣好的人才，雨嘯堂主自然也不肯甘心就此輕易失去。他的瀾韻，還是太單純了啊。
    “以繁？”小公主有些不安地拉拉他的衣角，“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溫雅的書生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我在想，雨嘯堂主武功蓋世，說不定真的能夠治愈顏姑娘的毒呢？”
    “真的？”瀾韻清脆的聲音還未落下，聖雪王已經開口截斷：“別想了，那是不可能的。你們兩，還是想想自己的事情比較好。”
    教派裏唯一嫡係的公主察覺出父親話裏的意思，大驚失色：“父王！你明明答應過……”
    “嗬嗬。”聖雪王幹笑兩聲，吐出了嚴厲的話語，“來人，將公主帶回房中，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門，也不許任何人探望！至於這個書生麼……”男子皺了皺眉，“暫且軟禁在客房中，供他一日三餐，其餘的，什麼也不準給！等我料理了雨嘯堂的人馬，再做處置！”
    “是！”門口守衛的下人早就進來將美麗如花的公主帶離了中原書生的身邊，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男子更是不能做任何抵抗，就被兩個武士架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少女越來越遠。
    瀾韻，別怪父王。若是不狠心，就怕你也要走上泠然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