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金戈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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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落劍壇的時候,已經是二更了。眼角瞟到秦問弦書房的燈依然亮著,腳步微微頓了頓,眼神卻很快泯滅了那一絲遲疑,還是向那裏走去。
推開門,裏屋書桌前的男子抬起頭來。秦問弦想來是已經處理完了一天的事務,手上執著一卷樂府,身上披了一件墨狐披風,在燈下靜靜讀書。
“堂主好閑情啊。”古清顏看清了他手裏的書,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冬雪未曾開?大半夜的竟然在讀詩啊……難道是想考狀元?”
秦問弦放下了手裏的書,站起身來,聽見這樣的話有些哭笑不得,語氣卻溫暖:“我在等你。”
被那樣的話裏微不可知的溫柔驚動,古清顏有幾分不自然地笑笑:“看來,消息傳得很快啊。”
“嗬。”雨嘯堂主卻有些無所謂般道,“我說過不掣肘你在落劍壇所做的任何決定,就一定會說話算話。其實你的方法很好,不著痕跡地除掉了所有應該消失的人。”
“是啊。淩唯在落劍壇的線索終於是完全斷了,恭喜堂主。”女子走到窗前,讓涼風吹著倦怠的眉眼,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關上了窗子,語氣裏有些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焦急責備,“自己的身子不知道麼?寒冬的涼風,你是吹得的麼?”
眼裏微弱的笑意一掠而過,秦問弦看著堇衣女子越發纖瘦的背影,將書桌上的一塊明黃色帛書遞給她:“看看這個,今天是想和你說這件事。”
“什麼?”古清顏詫異地接過,明黃色……不是皇家專用的色彩麼?平日堂中哪有什麼是用這樣的絹帛書寫的?
“……宮宴?”遲疑了了一下,好像還是不敢相信般地反複看了幾次,女子才將這樣兩個字不很確定地吐出。
“是。”秦問弦長身站在書海裏,眉目疏朗而英俊,若不是色調沉悶的衣袍讓他平添了許多的深沉陰鬱,他其實很有長安貴公子的閑逸高貴之氣。
想起了他的身世,古清顏也就不再驚訝:“那麼,你想跟我商量什麼?”
“我要你隨我一同去。”雨嘯堂主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一字一句道道。
“為什麼?”堇衣的女子顯然非常驚訝,宮宴上是什麼人都可以去的麼?雖然她對那個淫靡沉淪的宮廷沒有任何的尊敬崇拜之意,但是也沒有想到可以有這樣的隨意。
“因為,”秦問弦抬眼看了看她,露出些懶散卻又無奈的神情,“我可不想再從宮裏帶回什麼女人來。”
聽見這樣的理由,古清顏一時間有些發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語氣裏就有些怒意:“那為什麼偏偏是我要背這個黑鍋?堂中想跟你去的女人多如牛毛,洛婉秋可是日日盼著你去和她說說話,你何不去找他們?”
“清顏,”玄衣的男子有些歉然地向著她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讓那麼多人都知道我的身世啊。”
“……噢。”仿佛對自己方才的激烈語氣有了悔意,精致清雅的臉上有略微的觸動,於是點頭道,“好,我跟你去。”
秦問弦點頭,和言道:“那就好。已經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麼,屬下告退。”古清顏並不曾行禮,語氣裏卻還是沒有放下一貫的冷漠和疏離。
看著她離開,雨嘯堂主人也有些惆悵。這樣的女子,如果一輩子都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又怎麼能夠得到救贖呢。
金陵。
“啟稟二堂主……”雨嘯堂分堂的偏殿裏,一個青衣的小廝單膝跪在地上,向坐在上麵的男子稟告著一些什麼。
“放肆!”話還未出口,就被上麵的人一口打斷。
那小廝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出了錯,身材昂藏、劍眉星目的男子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嚇得一直乖巧匍匐在他腿邊的少年舞女怯怯地挪開了去。
“誰允許你這麼叫的?”淩唯從高座上走了下來,滿臉怒容,“來人,拖出去,斬了!”
“是!”兩個披甲的武士從門外走進來,向他行李後帶走了那個青衣的小廝。
顯然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猶尚稚嫩的少年臉上帶著困惑和怔怔然地表情,直到此時才驀然反應過來自己就要丟了性命,這才嘶聲叫喊起來,微微顫抖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二堂主、二堂主!饒、饒命啊……”
“還要叫?!死到臨頭了,還不悔改?”淩唯仿佛是怒極,厲聲道,“老子屈膝了那麼多年,還不夠?向著那小子低頭也就算了,連你們都敢這樣?一個個都反了你們了!”
——自從來到江南,所有的門閥都知道他這個雨嘯堂江南分堂主的意思,所有人都稱呼他為“淩堂主”,從來沒有人敢喊他“二堂主”,這是哪一家的下人,竟然這麼不懂規矩,觸到他最痛恨的事情,簡直就是該死!
他這一輩子最大的恥辱,也許就是當年竟然在比武的時候輸給了一個小他數年的秦問弦。當年的那個少年目光隱忍而堅毅,可是即使是作為薛風的弟子,在江湖上也還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名聲,站在他麵前的時候,無論是話語還是動作,都是客氣的,仿佛真的是對著一個尊敬的前輩,難免讓自己輕敵。那個時候,隻怕是整個武林都不會想到,他這個享有盛名的“中原第一刀”,竟然會那麼輕易地就輸給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他的浮光刀,竟然就那樣敗在了冰泓軟劍的鋒芒之下。
那個瞬間,浮光刀脫手,高高飛上天空,又重重倒插入土中。在他一臉錯愕的時候,因為注滿了劍氣而泛著淡淡白光的冰泓劍已經直直地指住了他的咽喉。
明明是軟劍,但是,在高手的手中,可以靈動如蛇,也可以削鐵如泥。
就如麵前的那個少年,眼睛裏根本就沒有了之前的那種神情,淡漠、瀟灑、誌在必得,就那麼冷冷地看著他。
他不得已,在他麵前跪下請降。
雨嘯堂的新主人接受了,並且賜給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消息傳出之後,不出意料地震動了整個江湖。淩唯竟然被雨嘯堂十八歲的新堂主收入麾下,這樣的新聞難免讓人想起了當年在秦桐雨最盛的時候,長安雨嘯堂的輝煌。那樣的烈火噴油、鮮花著錦,也許,不用太久,又會在當今的這個年輕堂主手中重現吧?
可是他們都不知道,從來隻是悠然行走江湖、遊戲人生的淩唯,心裏也是那麼驕傲敏感的。被人麼稱作是“少年英雄”的他也不能夠容忍有人比他強,更何況,又是一個比他還要年少的人。
他蟄伏許久,看見了那個雨嘯堂主以未及弱冠的年齡擊敗了堂主一個個隱形的對手,坐穩了堂主之位,又以鐵血手段收服中原幾大門派和名門望族。他也漸漸折服在他的手下。可是,每常想起自己在他麵前第一次跪下的那一瞬,他就幾乎從噩夢中驚醒。
除了天地和雙親,他淩唯再也沒有跪過別的人!可是那一次,他竟然宣誓對一個少年霸主效忠。
幾年以後,就在金陵,秦堂主竟然接受了一個青樓女子入堂。哪怕知道她是古靖的女兒,有絕美的容顏和比自己還要出眾的武功,他還是無法容忍秦問弦給了她比他還要崇高的地位。——那樣的看重啊,幾乎是讓那個堇衣的女子和身為堂主的他平起平坐了。那時候,那個少女,隻有十八歲。
哪怕是看見那一雙男女的文治武功,他還是克製不住心中的怒火。
於是,既然秦問弦給了自己單獨坐鎮江南的機會,那麼,他就絕對不會放過!
思緒有一瞬間的恍惚,屬下已經把那個小廝的人頭送到了自己的麵前。淩唯不耐煩地揮揮手,忽而又想起了什麼,問道:“這個人是誰家派來的?”
“啟稟堂主,是長安總堂。”跪在地上的衛士低著頭,沒有感情的聲音漠然地吐出這樣仿佛是理所應當的回答。
“什麼?”淩唯大驚,不敢相信地看著那顆剛剛被斬下的頭顱,上麵是一張十七八歲少年的臉,頸部齊根斷下,還有新鮮的血跡在不斷滲出來,淋漓可怖。
“你們怎麼不早說?”男子暴跳如雷。哪怕是早有反意,可是也絕對不能在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就對長安公開翻臉——秦問弦是什麼樣的人,他實在是太清楚了。
“剛才他進來的時候,屬下曾經回稟過。”那個衛士沉穩而幹練,即使是麵對著領導者的雷霆之怒,也並不慌亂。
淩唯稍稍平靜下來,仿佛也想起了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隻能歎了口氣道:“也罷。去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搜出來給我,不必回報給長安了,就當作這個人沒有來過。”
“是。”衛士退下的時候,眼裏有掠過一絲雪亮的光。
“汐若啊……”淩唯在一邊的軟榻上躺下,向著那個容貌嬌嫩秀麗的小舞女招招手,“來,給我倒杯酒吧。”
“是。”聲音甜糯婉轉,有如出穀黃鸝,少女走路的姿勢也仿佛是在跳舞,輕盈而美麗。
葡萄美酒夜光杯,晶瑩的色澤撩人心意,淩唯一口灌下,伸手攬過少女的肩膀,噴著酒氣的唇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流連不已,喃喃道:“你說,秦問弦有什麼好?我到底有什麼不如他,非要這麼卑躬屈膝?”
“自然是堂主您最好了。”少女的笑容嬌媚,身上散發出青春甜膩的氣息,叫一邊的男子意亂情迷。
“嗯……”淩唯手臂微一用力,那個名叫汐若的舞女玲瓏的身姿已經被他一把帶上了軟榻,壓在自己身下。她嬌軟的身子那麼溫暖,讓他情不自禁地迷醉進去。
奢靡華麗的宮廷,在夜幕初降得時候就點起了一盞又一盞精致的宮燈,散落在各個地方,璀璨奪目,勝過了天上的星光。遠處的水榭已經被裝飾得金碧輝煌,正是今晚最為明亮熱鬧的地方。穿著整齊地宮女們各個容貌娟秀,手上拖著不同的東西在不同的路徑上穿梭。——宮宴就要開始了,這將是新年第一次盛大的筵席。
一男一女並肩走在長長的官道上,身後沒有任何的仆人丫鬟跟隨。男子身著簡單的玄色長袍,別無一般長安公子哥兒玉佩、扇子之類的裝飾,但僅僅是腰間一條白玉的腰帶,也讓他顯得器宇軒昂,氣度不凡;身旁的女子衣飾也不出挑,堇色的裙袂極是素淡,身上更無什麼環佩叮當,哪怕是鬢發間也不見有華貴的裝飾,而是隻有一根晶瑩剔透的長簪,卻在燭火之下波光流轉,很是美麗。
這樣的兩個人,行走在人間最為富貴的地方,顯然是不出挑的,走過他們身邊的人偶爾瞥見了,甚至會有些驚訝:在長安這樣的地方,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富家子弟?這兩個,到底是什麼人?
然而,各種各樣的猜測,在那些達官貴人們看見那個女子的臉的一瞬間消散。那是一張怎樣的容顏啊!幾乎沒有任何言辭能夠修飾那樣無與倫比的美麗。深宮裏,每一個女人都是美麗的,更何況,她們日日都在用天下最好的東西修飾著自己的容貌。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僅僅是一張素顏,就讓所有的鶯鶯燕燕都仿佛被時間洗褪了色的一般,天地間,唯有她的臉。
原來,世間真的存在著如此的傾城絕色。
一眾青年公子、中年色鬼都在眼神瞟過去的時候就再也收不回來。看來……自己家中費盡心力弄來的那幾個小妞,根本就連地攤貨都算不上啊!果然,自己還是沒有見過世麵呢。這樣的女人,如果能夠擁有,那麼,當真是一個就夠了呀……
不是沒有覺察到那些充滿了貪婪和欲望的目光,然而女子依舊不動聲色地向前走著,神色素淡而平靜,唯有一雙冰雪般的眸子,透出孤傲而銳利的冷光。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所以從前一個人在江湖上,從來都要遮掩著自己的容貌。
這麼美麗的容顏呢。她自嘲地笑,自己當真是辜負了
秦問弦的腳步越來越快,卻忽然頓了頓,在她耳邊咬牙一字字道:“如果可能,我真想一個個剜出那些人的眼睛拿去喂狗。”
古清顏怔住,不解地看他。這個人……一向都是那麼冷定睿智,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從什麼時候開始,會在自己的麵前流露出這麼明顯的情感變化了?何況,這樣的事情,不應該讓他動怒才是啊。
然而她旋即笑起來,冷眼看著他到底會怎麼做。
隻怕……是別有原因吧?雨嘯堂主人,很多時候,真是連自己都不能完全了解呢。
“立刻移開你的眼睛,否則,我不確保下一刻你還能活著。”看見身旁女子有些莫測的神色,秦問弦仿佛更加被激怒,倏然停在一個官員服製的中年男子麵前。
那官員顯然被嚇了一跳,不知道從哪裏冒出這麼一個人,然而等到看清了麵前年輕男子的服飾,肥碩的臉上立即露出不屑地表情來,冷笑了一聲道:“你算是什麼東西?哪裏來得人連本大人的事情都敢管?看來這皇宮裏都是沒有王法了……”
古清顏站在秦問弦身後,清楚地看見他的手握緊了拳,青筋暴露。她到底不想在皇宮裏鬧出什麼事情來,正想要上前阻攔,忽然跑來了另一個中年男子,看來也是什麼高官顯貴,略微發福的臉上寫滿了精明,一把將之前的那個官員拽走。那人顯然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用手捂住了嘴。
堇衣的女子伸手扯了扯秦問弦的衣袖,露出些難得的無奈的微笑表情,示意他離開。然而身後的話卻還是一字不落無比清晰地落入了耳中。
“哎呦喂我說老兄啊……你這還沒喝多呢,怎麼什麼人都敢惹啊?你知道那人是誰?就敢這麼跟人針鋒相對……”
“那個臭小子!”暴跳如雷的聲音傳來,卻立即又輕了下去,顯然是被阻止,“竟然敢管大爺我!他算是什麼東西!”
“那可是雨嘯堂主啊,這些個江湖人,殺人不眨眼啊,何況雨嘯堂如今氣焰熏天,朝廷也忌憚三分,你還敢這樣……”
這些朝廷人,向來也都關注著武林中的局勢,甚至兩相勾結者也不在少數。而長安天子腳下,這些人的情報消息必然是十分靈通,隻怕很多的江湖秘聞也都把握在手中。雨嘯堂主就在長安,更是各方的焦點所在,平時也跟許多的官員有著往來,滿足著雙方的利益。
“什麼……”聲音更加輕了,“怎麼可能?你說……那個女人是什麼人?並沒聽說秦問弦娶親的消息啊。”
“哎!老兄你可真是孤陋寡聞啊!那個女人雖然是人間絕色,可哪裏是你我可以覬覦的。那就是顏姑娘啊,你知道麼?整個武林都知道她雖然身為女子,卻是一等一的修羅脾氣,殺人不眨眼的!”
“她就是……顏姑娘?難怪難怪……也罷,隻是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娘們啊,嘖嘖……”
哪怕是修養再好,聽見這樣汙穢肮髒的話語,也掩飾不住眼中的嫌惡,秦問弦鐵青著臉,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女子一直沒有放開他的衣袖,生怕一個忍不住,他就會回去直接結果了那幾個人的性命。
“無妨。”思考了片刻,古清顏淡淡道,“我也慣了,你無需往心裏去的。”
“無妨?慣了?”身邊的人語氣裏盡是諷刺和悲涼。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連自己都看不到底啊,居然有著那麼強的忍耐力,需要怎樣慘烈的往事才能夠磨礪出如此淡漠到了極點的性格。如此,連自己都做不到啊……
她攥著他衣袖的手在醒悟過來的一刻被燙到似的鬆開,卻在下一刻落進了他的手心裏。
“清顏……”他原本是這樣一個驚采絕豔、睥睨天下的人,然而,心中有很多話,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對眼前這個清冷淡漠的人說。
她不會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他。她的心因為往事而敏感,卻會在別人麵前拚命裝得堅強,不知不覺地築起了一道高大的牆,將所有的人都攔在了外麵。除了自己,誰都不能依靠。活著,又是多麼累啊。
他並不是寡言薄情的人,自小到大,他的身邊都有著愛他、關心他的人,也有慘烈的故事,但並沒有奪去他心頭的暖意。隻是在走進這個江湖以後,很多的欺詐、仇殺、鮮血讓他不由自主地在下屬的麵前保持著嚴肅而高高在上的姿態。一個領導者,必須有他應該有的權威和力量。
而他的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過。在他的生命裏,還不曾出現過一個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人。她,是第一個。
“堂主。”她並沒有動,然而淡漠的聲音卻迫使他不得不放開了手,“那邊筵席要開始了,我們過去吧。”
方一落座,皇帝和皇貴妃就在內監特有的尖細嗓音中走了進來。
“眾卿免禮。”
起身的一刹,她第一次看清那個顧貴妃的臉,的確很漂亮,而且,那樣精致的輪廓裏,仿佛還帶著某種烙印般地熟悉感覺,讓她隱隱覺得不祥。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明顯,正在給皇帝倒酒的顧貴妃抬起頭來,精心描繪過的丹鳳眼恰巧對上了她清澈疏離的雙眸,竟然也有些微微的怔忡。怎麼會有那麼異樣的感覺呢?難道是……怎麼可能,自己這樣叛逆了天神族人的,從沒有聽說還有第二個啊。
“問弦啊。”老皇帝喝下皇貴妃芊芊玉手送上來的一盅酒,迷離的眼睛看向這邊,帶著醉意道,“有些年數每看見你了。”
秦問弦長身站起,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徑自走到中央,疏疏落落地行了個禮,不亢不卑道:“未得召見,不敢隨意打攪。”
“嗬嗬,哪裏的話。”皇帝幹笑兩聲,“說起來,朕和你也是一家人啊。前些日子皇妹還和朕說起,你如今年紀也到了,求朕給你挑一門親事,今日朕的眾位公主和長安的名門閨秀們也都在座,你就自己放開眼挑,有看中的,朕就做主給你們指婚。”
很多女子露出期盼的眼神。這樣的男子,俊朗英氣,氣度不凡,倒是和那些門閥公子大不一樣。
明知道有很多道無禮的視線落在身上,古清顏也並沒有覺得不自在,拿起酒杯在唇邊輕啜了一口,輕輕冷笑:這個皇帝,未免做得太明顯。果然秦問弦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如此請他入宮,必然是有什麼事情要讓他去做,不然何必這麼刻意套近乎。
秦問弦看也沒有看那些公主小姐一眼,隻是麵向著金座上的人,聲音清朗:“多謝皇上好意,不過還是不必了。若是有什麼事情,在下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並不需要公主來做代價,在下也不敢高攀。”
此話一出,底下眾人皆是嘩然。原本很多人就很嫉妒,一個江湖霸主,就算是個失勢公主的兒子,竟然也能夠得到皇上這樣的禮遇,甚至開口許嫁公主,偏偏這個人還是如此的狂妄自大,完全不將天子權威放在眼裏。
皇帝的臉色立即有些不好看,想來是阿諛奉承的話聽得多了,身邊根本就沒有人敢於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這樣的話吧。
還是顧貴妃開口解圍道:“哎,問弦你這是說哪裏的話。皇上不是說了麼,原本都是一家人。不如到後堂來一敘。”
看了看在座位上不動聲色的女子,雍容華貴的後宮貴婦又加了一句:“顏姑娘,你也一起來吧。”
一雙年輕男女視線一錯而過,在共事中積累的默契讓彼此已經交換了心思。
果然不出所料啊……這個老皇帝,到底在計劃一些什麼?
放進後堂,就聽見貴妃嬌俏的聲音道:“皇上,你看呢,怎麼好給問弦指婚。有顏姑娘這樣的可人兒在側,哪裏會要別的人啊。”
那皇帝看見一個女子進來,也笑道:“哦哦,是了……”聲音在眼神落在她臉上的一瞬戛然而止。
十年前,禦宇多年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後宮佳麗根本不值一提,而今天,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人間絕色。
“皇上!”恍惚中聽見耳邊甜膩中帶著埋怨的聲音,皇帝才回過神來,“你怎麼能這樣盯著顏姑娘看呢。”
“嗬嗬。瀟妍啊,”皇帝尷尬地笑笑,“朕是覺得,這位顏姑娘的眉眼,和你倒有兩份相似呢。”
聽見這樣的話,秦問弦一驚,閃電般看向顧貴妃,果然……是有些像啊,隻是,她們的氣質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嬌媚冶豔,一個冷漠素雅。但是皇貴妃的嫵媚當中,也有一些高雅,並不是那麼叫人嫌惡。
這也算是巧合嗎?
兩個美麗的女子再次對視了一眼,又恍若無事般移開,彼此心裏皆有無數猜測呼嘯而過。
“皇上,今日到底所為何事?”雨嘯堂主漸漸不耐,終於出聲相詢。
“問弦啊,”皇帝年老渾濁的眼神終於出現了一些明亮的光芒,“你是個明白人,那朕也就開門見山地和你說了。”
“這兩三年來,西方邊境一直都不大安穩哪。一直都有人越境來騷擾我朝百姓,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朕派了人前去調查,知道是昆侖聖雪派的人。”
“你……應該知道聖雪派吧?”
聖雪派!心中有什麼被觸動,隻憑著描述,也能勾勒出一幅畫來。古清顏一震,倏然抬頭,然而卻看見了皇貴妃陰狠銳利得與自己的外貌絲毫不相稱的目光。
“聖雪派一直都與天朝相安無事,不知這幾年為何會如此頻頻挑釁,簡直忍無可忍。朕想要派軍前去鎮壓,但你也知道,江湖中也有朝廷不犯武林門派的不成文規矩,再加上他們人數並不是太多,我朝並沒有太正當的理由對西方用兵。再者,傳說中聖雪派的武功高超詭異,普通官兵去了也不過是送死了罷了,故而朕想要請你出手,助一臂之力,為百姓一行為紓禍。”
即使是作為一個武林豪門的領導者,他也並非深知聖雪派到底是什麼樣的門派。世代居於昆侖山,在當地有著深厚的根基,在中原一直都是神秘的傳說,資料並不多,但也一直互不侵犯。
竟然想讓他去對付聖雪派……
“要將聖雪派逐出我天朝領土,想來並不會太困難。”秦問弦雖然不願,但也點頭。
“不是逐出天朝領土,而是滅門。”
滅門!
這個聲音冷漠而鎮定,仿佛蘊藏了無限的恨意和精心算定的把握,可它的發出者,並不是皇帝,而是坐在他身畔的皇貴妃。古清顏的手不易察覺地地一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緊緊咬住了下唇,看來……必定是有某種淵源的吧,否則怎麼會這麼恨之入骨呢?
“秦堂主。”皇帝忽而換了稱呼,“朝廷自然也是不會置之不管。朕會調給你一千人馬,你等朕的旨意,等到開春後,朕便為你擇吉日發兵,祝你凱旋歸來。”
皇帝金口玉言已出,便是無從更改,秦問弦肅然行禮道:“是。”
看來……離成功複仇不遠了呢。妝容精致的美麗貴婦露出冶豔的笑意,又為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倒了一杯酒,直接湊到了他的唇邊,“皇上,來。”
秦問弦和古清顏默默行禮告退,表情裏卻是不一樣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