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來時一樣，船晃得厲害。
    叫人搬了張躺椅擺在船頭，裹著毛毯仰躺著。北方春天的陽光不但不猛還帶著絲絲寒意，但人總是渴望著光亮，被光照著即使是冷的還是會覺得暖。
    閉上眼睛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天不遂人願，人能耐天何？
    不過是出航片刻，幾艘戰船已經把我們的船包圍了起來。更糟糕的是，那些戰船上掛著的是夕國的旗號。我的寧靜也從此打破了。
    夕皇很快就踏著優雅的步履向著我走來，臉色從容淡定。
    皇帝就是皇帝，一個個精得和狐狸有得拚。
    “蕭公子，我們又見了。”
    我懶得回應夕皇的話，依舊懶懶的躺著。
    夕皇蔑笑，問了一個老問題。“蕭公子是對自己太自信呢，還是看不起我們夕國……”
    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樣，“我很自信，同意也很看不起你們。”
    夕皇怒極反笑，說：“蕭公子果然有膽量。不過……上次你是因為有準備還有高敬這個後盾才如此囂張，現在高敬已經不能來救你，而那個叫張軍和石牛的，想必也趕不過來。如此劣勢下寡人很好奇，被晨皇封為第一謀士的蕭公子接下來會怎麼做？”
    我緊了緊身上的毛毯，“還能怎麼做，不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咯。”
    “挾天子以令諸侯？蕭公子說的真貼切，那天子該不會說的就是寡人吧。”
    對於明知故問的話，我一般都會采取無視。
    被無視的夕皇也不惱，他朝我笑眯眯的說：“蕭公子不如考慮一下為我們夕國效力如何？寡人保證攻下晨國後，蕭公子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的話讓我發笑，事實上我也笑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怕到時候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那麼蕭公子就不怕晨國同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嘛？”
    怕，怎麼不怕。
    但是怕又能怎樣？
    但在晨國我除了是蕭公子以外還有一個皇貴妃的頭銜，雖然這些保證不了什麼，但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強。慕容塵非那個人我從來就沒有看透過，所以，我不願意背叛一個比我強大的人。
    跟著一個可怕的皇帝總比跟著一個自大的皇帝來得好。
    我說：“夕皇，難道你還沒察覺嗎？我們都聊了這麼久了，你們夕國的士兵怎麼還沒攻上來呢……”
    我想他是察覺到的，所以剛才才那麼盡力的想拉攏我。
    可惜了……
    “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別人都說女人瘋狂起來很可怕，其實男人瘋狂起來同樣很可怕。
    尤其是那些習慣了高高在上的男人。
    我的咽喉被扼住了，夕皇不斷的往死裏用力。
    因為缺氧，我的臉漲紅了。
    缺氧讓我的動作變得遲緩，但處於瘋狂狀態下的夕皇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直到我在他的腹部開了一槍，劇痛迫使他鬆開鉗製我脖子的手，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後退幾步後終於倒下了。
    “咳咳咳——”喉嚨火辣辣的燒著，發出的聲音都是沙啞的。
    看來是聲帶受損了……
    真倒黴。
    好不容易把氣順過來，抬頭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夕皇，確認他再也發不起瘋來我才轉過視線看著那個穿著晨國服飾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樣子並不陌生，是高敬的副將。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個人一直被高敬信任著。
    他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傻了，抖動著雙腿連逃跑都忘了。
    但是，他忘了，不代表我也忘了。
    朝他的小腿開了一槍，慘叫聲響徹甲板。
    對這位副我是完全沒有怨念的，兩國交戰相互派幾個細作很正常。我之所以開槍，隻不過是為了防止他逃走，要知道今天這一大台戲可是專為他而演的。他要是跑了，我這脖子就白白犧牲了。
    很快一隊穿著夕國士兵服飾的士兵奔了上來，其中一個朝我雙膝跪下。“王明來遲，請公子處罰。”
    我點了點頭，來遲總比沒來的好。
    王明就是昨晚和我一起出發的另一條船的小隊長，他在出發前我就對他下了這個密令——渾水摸魚。為的就是防止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正如話所說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然這個萬一還真是發生了，真叫人無奈。
    其實為了防止隊伍中可能存在的奸細，三個小隊的隊長都接到我不同的密令，並且不能相互透露。所以王明的出現這裏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知道，這也是我有持無恐獨自一人在船頭曬太陽的原因。
    示意王明讓他帶人去確認高敬他們的狀況。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把衣服換回來了，“公子，高將軍並無大礙，隻受了些輕傷。至於張軍和石牛他們的傷稍重，怕是一時間不能過來保護公子。”
    我點頭表示了解，然後說：“安排軍醫把夕皇和這位副將處理一下傷口吧，他們一個是貴賓一個是刺殺皇帝的要犯，不能死啊。”
    “屬下明白。”
    王明說完就吩咐人把兩個陳在甲板上流血不止的人抬下去，還細心的讓人把甲板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等甲板上再次恢複安靜的時候，我們的船離紅河鎮已經不遠了。
    縈繞在鼻間的血腥味令我原本就不怎麼舒適的胃情況更加惡劣，我籲了一口氣，暗歎今天事情發生的節奏太快了。
    -
    船還沒靠岸，遠遠就是一白衣人迎風而立的等候著，他的身後還跪著一幫朝臣。
    那人不是慕容皇帝還會是誰呢……
    能讓皇帝親自出來迎接，我的麵子還真不少。
    看著近在咫尺的傾城容貌，不過是分開一夜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雖然我現在又累又餓脖子還隱隱發痛，但在群臣麵前還是得給慕容皇帝點麵子的。我耐著性子單膝跪下，朝著慕容皇帝說：“臣蕭湘不辱皇命，凱旋而歸。”我的聲音不大而且沙啞，但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慕容皇帝沒有說話，隻是用他溫暖的手把我扶起，清冷的眼裏激起了一絲歡欣，但當他目光掃到我脖子上的瘀痕時，眼裏又刮起寒潮。
    一時相對無言。
    皇帝老子都不說話，下麵那幫大臣也隻有沉默跪著的份。整個碼頭除了我和慕容皇帝是站著的外，其餘一律跪著。
    “回來就好了。”慕容皇帝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隻是有點顫。
    “臣自作主張的把夕皇請來了，請皇上降罪。”我嘴裏說著降罪，但是態度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慕容皇帝難得的露出了點無奈，“既然夕皇來了，我們就該好好招待。小東子，擺駕回行宮。”
    一回行宮我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逃回晗雪居去。
    開玩笑，我昨晚到現在還沒睡過，說什麼都要好好和周公約會一番才是正道。
    熟睡過去的我並沒有注意到到來的慕容皇帝，以及他落在嘴角的淺吻。
    更沒有想到的是，蕭湘公子一戰成名於天下，成為天下群雄新的爭奪對象。
    -
    我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醒來。醒來後喝飽吃足就叫來小東子打聽夕皇的住處，得知後就朝著漓雨軒進發。
    夕皇的那一槍，我專選在了腹部這種脂肪多神經少、沒什麼重要內髒的地方開的，而且是近距離開槍，子彈穿透身/體並沒有殘留在體/內。所以當我踏入漓雨軒的時候，正巧碰上了與夕皇換藥的陳太醫。
    陳太醫一見我來了，連忙行禮。“臣見過皇貴妃娘娘。”
    我一回到行宮就換回了皇貴妃的行頭，並向慕容皇帝表態。所以慕容皇帝唯有向天下宣布蕭湘公子隱退的消息，這讓天下人唏噓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夕皇是清醒著的，他看到我的打扮和聽到陳太醫對我的稱呼並沒有多大的驚訝，仿佛早已料到一樣。
    我問了陳太醫他的狀況，然後就讓太醫離開。
    我沒說話，他也閉上了眼睛休息。
    我枯坐了一陣子，站起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我以為熟睡過去了的夕皇說話了。“原來你還有皇貴妃這個身份，難怪……”
    見他說話了，我又複坐回去。“和身份無關，隻是去哪邊都是被利用而已，既然一開始就幫晨國，無謂變卦而已。”
    他想笑但卻咳嗽起來。
    我輕拍著他的胸口為他順氣。
    咳嗽過後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為什麼要攻打晨國呢？夕國也有很好的資源。”我問。
    他不以為然的一笑，說：“夕國土地貧瘠、環境惡劣，每年餓死凍死的人不計其數……攻打晨國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我為他順氣的手一直沒有停下，一下一下輕輕的拍在他身上。最後我歎了一口氣，說：“夕國多山，你們可以開墾梯田，再利用水車進行灌溉。靠近紅河的地方夏季的時候能種些水稻，收成後就改種小麥過秋。靠近紅河的地方，不要老是浪費來做軍事港口什麼的，紅河的漁業豐富，捕到的魚能賣了換錢，賣不去的就用鹽把魚醃了做成鹹魚。鹹魚保質期長能自己吃又能賣，而且還能過冬。夕國的礦產資源豐富，不要老是打造兵器的，造些平民大眾日常能用的菜刀、鐵鍋的，既能改善國民生活，還能賣到晨國來，賺取晨國的錢。”
    他按住了我的手，瞪著眼睛看著我，不發一語。
    我把手抽回，“晨國是很好，但夕國也不是一無是處。人總是貪心的，吃著碗裏，看著鍋裏。但卻並不知道鍋裏的未必比你碗裏的來得美味。所以，不要老是妒忌著別人的好，要發掘自身的長處才是生存之道。”
    說完這些，我就起身離開了。臨出門前，我回過頭說：“我所說的全都是一些顯淺的東西，我相信夕國的曆代皇帝並不是沒有考慮過，隻是你們都被妒忌遮蔽了眼睛，隻看見晨國的錦繡山河卻忽略了夕國的萬裏河山。”
    夕皇怔怔的看著女子離去的方向，直到夕陽西下都沒有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