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在同樣的路上，看著同樣的風景。隻是在走進同樣的病房前，夏清唯讓穆言恩別進去。是以，今次是她獨自進門，麵對自己的生母。
    這次也事先安排好了時間，夏清唯進門的時候，護士正陪著呂清在陽台。
    陽光，似乎在她身上碎成了一個個的光圈。
    “媽”這個字，糾結了很久，她還是說不出口，隻說：“能和你談談嗎？”瞧這話，問得是多麼得官方。
    呂清轉過了頭，雙眼中竟有著眼淚。她在護士的攙扶下，緩緩走到夏清唯麵前，臉上，有淡淡的笑容，然後伸手輕輕地擁住她。夏清唯受寵若驚。
    “小唯……”她喚了聲，繼而把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她的脖頸。
    夏清唯到底也忍不住落淚，不由便問了出來：“你，我……你可以解釋下，這些年，為何都對我不聞不問嗎？”
    “嫣兒，我和小唯獨自談下話，你先出去吧。”呂清對那嬌小可愛的護士說。
    “是。”護士點點頭，便輕聲退出了房間，關上房門。
    然後，呂清就俯在夏清唯耳邊，“小唯，不要怪母親。你可知……我等這一刻等了多少年……我等的太久了——”
    “我……你好像……”
    “我的確沒有瘋。”她的頭埋在夏清唯肩上，讓人看不清她的所有情緒與表情。“隻是，嗬，若再這樣待下去，便是真的要瘋了吧……噓，我這樣小聲給你說話，是因為屋子裏有監視器。我說話聲音這麼小，小唯你可聽得清楚？”
    “小唯，小唯……媽媽想你想得太久了！你二十了吧……孩子，媽媽盼了你二十年啊！”說到情動處，呂清壓低了的聲音在這一刻也不禁拔高，且帶著顫音。
    “我知道，你從小到大，交了什麼樣的男朋友，每一次期末考試成績是什麼，我都知道的！”
    “可昨天……”
    “裝的。那護士，也不是簡單的護士啊。也許就是算計著這麼一刻吧，他們知道，那些什麼精神科醫生都知道，神智模糊的我，認識的，就隻有你。他們默認了，我會認識你對你好，所以我敢這麼肆無忌憚……不過，就算發現了……嗬，我……反正他們也不是完全就信了我的吧……”
    夏清唯皺著眉任由她摟著。不過是象牙塔裏的學生，如今的一切，都遠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範圍。不是癡傻一下就能混過去，亦不是簡單的，能憑玩笑就能忘記一切。
    何況，情形很可能如呂清自己所說，常年待在這裏，常年擔驚受怕，她的神智，會不會已經有些模糊了。那麼，這個房裏，又真的有監視器麼？抑或是，這些隻是呂清的幻想？
    呂清的情緒平複了幾分，才又小聲開了口：“昨天陪你來的那個人，便是穆言恩吧？你自幼就喜歡的男子。”
    “嗯。”夏清唯點頭。——她果真，什麼都是知道的麼……
    “你……帶著戒指，不會已經和他結婚了？”她的神色，已開始有了凝重。
    “沒有。”夏清唯眉頭皺得愈深，不知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小唯，有些事，我現在還不便告訴你。告訴你，反而會害了你。這二十年……我也隻有這樣保護你。至於穆言恩，你跟他斷了。
    “什麼？我不可能。”夏清唯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們穆家沒有好東西。他接近你，一定別有目的。”呂清突然死死抓住她的肩，像是在強調什麼。
    “不是的。三年前，是我離開了他，雖然事出有因，但他什麼都不知道。可三年後他還是原諒了我回來一直陪著我。”
    “嗬，這樣不是更奇怪嗎？穆家什麼樣的人找不到？男人最要麵子，他能就這樣原諒你？”
    “不是這樣。他不會。”
    “你這個年紀，最容易受蒙蔽……”呂清到底鬆了手上的力道，歎口氣，“總之，你不要把我的事告訴他，聽到沒？”
    一切來得太突然，一個是自己的母親，但自己從未見過，一個，是癡愛了那麼多年的男子……夏清唯根本來不及接受，良久，隻有含著淚問：“你說你是母親……那你的身份呢？你到底是誰啊？就是一個解釋，你也不肯給我？”
    “真相，解釋。一定會有大白的一天，小唯相信我，我等了幾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天！你把你電話留給我。這裏，說不定我也待不得多久了，有機會，我會給你傳短訊的。”呂清緊緊抱住她，“相信我小唯，一切塵埃落定，我們會好好在一起……什麼都不用再怕了。”
    夏清唯把手機號告訴了她，卻苦笑，“給你留這個號碼，隻是因為你究竟是我的母親，有什麼事兒要我幫忙的，就打給我好了。可是……你說的這些，我不能接受。我……不能離開言恩。”
    呂清無奈，眼淚也愈發得洶湧起來。她深深呼了幾口氣，臉上亦是苦笑，“罷。這二十年……我究竟不在你身邊。你對我沒有感情我知道，我也知道現在說什麼對你來講都太突兀了。你……一個人過得很苦吧。這樣，若遇到困難，你去找一個人。”
    “誰？”
    “安遠。安氏集團的董事長。”
    “現在安氏集團的董事長是安紀年。你指的是……他的父親？”
    “是。我要告訴你，除了他，你誰都不要相信。”呂清說著，摸了摸她的臉，“你告訴他，‘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無為誰春。’”
    “納蘭容若寫給他妻子的《畫堂春》？這麼情意綿綿，你和他又有關係？”
    “你這麼給他說，他便是知道了。”
    “我父親呢？”
    “我已經告訴你，這些，以後都會告訴你的。好了……小唯，回去吧。他們會懷疑的。”呂清無奈地歎口氣，坐回沙發上。
    夏清唯這才第一次認認真真直視著、注視著她，縱然臉上已有了皺紋，她仍是膚白若雪、眉若青黛。她年輕之時，定然是傾城絕色的。而且，那坐著的姿態，那舉手投足的儀容，是多麼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躊躇了，她卻還是問了：“你的意思，是我不要再來？”
    “來了，或許也找不到我了。”
    “言恩有辦法的。”
    “你不要打草驚蛇。小唯，我隻想你遠離這些，好好地生活下去。哪怕……生活艱苦些，隻是個普通人。”
    “好。你不願見我。那我也不想……再聽你多說什麼。”夏清唯用手背擦幹眼淚，便也立刻出了房門。
    “小唯？”等在門外的穆言恩看她那個樣子，不禁也深深攏了眉。
    “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問！”夏清唯撲進他懷裏，開始不住地哭泣。“我本來……也好希望有個母親疼。她長得那麼端莊漂亮……我本來，多麼希望她是我的母親。可是可是……”
    “沒事。我都在的。”穆言恩齒間滑落一口歎息，更加緊緊擁著她。很久了，雙眼通紅的她才好了一些。穆言恩便挽著她向外走去，“你怎麼打算的？”
    “我們回濱城吧。”
    “小唯？”
    “現在……你什麼都不要問我。我會告訴你的。過段日子，調整好了，都會告訴你的。關於她的身份她一點兒也沒說。別的東西……我都會告訴你的。”夏清唯給他說，也是暗示自己，給自己下決定。就算她言辭鑿鑿，就算她是自己的生母，自己，卻又怎能懷疑穆言恩？那麼，自己真的就是鴕鳥吧……
    遇見問題，想著的從來不是解決，而是躲起來，心再疼，也隻能自己舔傷。所以，她沒有問下去，也沒勇氣在這個時候和穆言恩商量什麼。
    所以，繼續笑笑和身邊人在一起，回濱城。回去了，一切是不是就能恢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