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五日風暴”（2）
    直到星期三下午，又有新的消息傳來說“C。A。T”的“中央委員會”已經決定要在星期四晚間在華盛頓大學的禮堂裏舉行一場“大規模的群眾集會”。沒過多久，市長秘書辦公室就接到了“委員會”的來電——來電人表明當天希望見市長。
    於是C。A。T的談判委員魚貫進入了市政大樓的會議室。“委員們”都有些緊張，但是神情都顯得相當強硬。市長和其他與會人士好奇地看著這群代表，他們似乎包括了全市各階層的人物，可是看起來其中並沒有特別過激或者可疑的人。他們的發言人是一個看起來特別壯實的中年男子，自稱是一名退伍海軍士兵。
    “我們來到這裏，市長先生，是要邀請你明天晚上來參加我們的群眾集會。這裏是美國，所以明天不會有種族主義，也不會有分歧，與會者來自本市各個階層。我們希望你屆時能告訴我們，市長先生，針對黑貓這個案子，你已經做了什麼，你和你的手下對未來有什麼計劃。如果你的發言誠懇有理，我們保證星期五上午之前，將所有C。A。T名下的社區衛隊解散。你願意來嗎？”
    市長有些尷尬地盯著這群人看了很久，才示意自己城市的這些市民略微等一會兒。然後他就跟幕僚們一起到隔壁的一間秘密辦公室去了。
    “市長先生，我建議您不要去。”作出如上發言的正是西雅圖市目前壓力巨大的警長，“除了那些已經說過上百次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可告訴他們的，要我說就該禁止他們那該死的大會！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把他們的什麼狗屁委員都抓起來。”
    “我可不認為你這辦法行得通。”市長的一個顧問有些刻薄地諷刺道——他是市長參謀團隊中一個頗有些地位的人物，“這些人都是民眾又不是流氓！他們在我們市裏就代表著為數眾多的選票！我看我們最好還是順勢而為。”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也都表明了意見，有的人和警長站在同一邊，有的人則附和那名市長參謀。
    “你還沒說話，吉迪恩先生。”市長突然說，並將視線轉向門邊，老先生一直坐在那兒，眼神有些茫然，“你有何高見啊？”
    “依我看，”一直處於走神狀態的老先生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黑貓是絕不可能錯過這場因它而起的大會的。”
    “換一個角度來看，”不知為何市長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你那個看法也是很有道理的，畢竟我是由民眾選舉出來的，我應該和民眾站在一起。”於是他徑直走到門邊，打開門對著那群C。A。T委員們說，“到時候我一定參加，各位先生。”
    9月22日的大會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嚴肅氣氛中開幕。傍晚6點半左右，華盛頓大學禮堂裏的椅子就被坐滿了，整個大學校園也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就像是嘉年華開幕一般熱鬧，但秩序卻出奇地好，以至於大批待命的警察無事可。現場甚至有一些小販出來叫賣印有黑貓漫畫的海報和金屬做的“C。A。T”徽章等，另外則還有人販賣有各種凶惡表情的貓頭麵具——顯然是萬聖節的玩意兒——可惜的是，照顧這些人生意的與會者並不多，而且警察也時不時地在人群中走動著驅趕這些小販子。
    要說現場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這裏幾乎看不到什麼小孩，也沒有人興致勃勃地聊天打趣。整個大禮堂裏的民眾很安靜，講話時聲音都很小，禮堂的外麵校園裏的人群也都耐心等候著……在有經驗的老警察看來，他們太有耐性、太守規矩了——這讓人很不安——他們寧可看到幾個醉鬼、幾個打架鬧事或是故意穿越警戒線的激進分子。但是，放眼望去，什麼鬧事的人也沒有，人們出奇地平和。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警察部門難得明智地選擇打電話抽調了更多的警力在周圍布控。
    到晚上7點三刻左右，一圈繩索悄悄地把整個區域圍了起來，警戒線將五個街區以內的所有街道都圈在了裏頭。附近開過的汽車在交通管製部門的要求下全部改道，行人可以在接受安全檢查後穿越警戒線進入華盛頓大學區域，每一個離開的人也必須接受盤查。
    在附近的街區，有好幾百名便衣警察不間斷地在人群外圍逡巡，而在人群裏麵，還有另外好幾百位便衣夾在普通民眾之間。
    ——格洛莉亞•吉迪恩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
    禮堂的台上坐著C。A。T的一幹委員。他們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和不同的族裔，幾十張麵孔沒有一張顯得特別鮮明突出。他們看起來像極了法庭裏的陪審團，連他們臉上的表情也十足地像陪審員，專心中又夾帶著點不自在。市長和其他官員則坐在榮譽席的座位。
    “榮譽席的意思就是，”市長用手遮著嘴，私下對警長發表評論說，“可以讓他們監視到的位置。”
    講台邊沿上插了許多美國國旗，來自各家媒體的麥克風密密麻麻地擠在講台的前方。電視台負責攝影的工作人員也已經準備就緒，在一旁不耐煩地等候著。
    大會在晚上八點半準時開場，首先發言的就是帶領著C。A。T委員們去市政大樓“邀請”市長的牽頭人。這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海軍軍服，上衣胸口上別著好幾枚閃閃發亮的勳章，顯得很威嚴。他的身材很是魁梧，臉色凝重。他沒有用講稿，開口時語調也很平靜。
    “這是一個首都人的聲音，”這位海軍抬了抬頭，向觀眾致意，“我叫什麼、住在哪裏，並不重要。我代表數以百計的社區自衛團體站出來講話。組織這些團體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家庭和我們鄰居的家庭免遭一名足跡遍及全市的瘋子的毒手。我們全都是奉公守法的美國人——我們不代表任何私利團體，我們沒有任何個人企圖，我們當中沒有流氓、騙子。我們隻是美國人。”他停了停，語氣轉而變得有些尖刻，“我不是來這裏演講的，大家來這兒也不是要聽我說話的。我所要做的，隻是問幾個問題。”
    這時原本安靜的人群變得更靜了，海軍卻不為所動，繼續講著：“市長先生，已經有好幾個人被那個瘋子殺害。自從黑貓開始犯案，到現在已經將近四個月了，可是凶手仍然逍遙法外。好，我知道你們沒辦法抓到他，或者說，到目前為止還沒辦法。可是，此刻我們有什麼保障？我並沒有指責警察的意思，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勤奮工作的人。但是，西雅圖的市民想問您的是，我們的警察對這個案子究竟做了什麼？”
    “在這裏的各位先生、女士們，”男人講話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激昂，“沒有一個反對我們城市的治安法律，可是我們要問你，市長先生，現在究竟誰可以保護我們？我的妻子和的我母親都覺得那條絲繩可能今天晚上就會落到她們的脖頸上，可是目前的情況確實——好像隻有等一切都完了，人死了，就差舉辦葬禮了，我們才會看到警察出現。”
    “市長先生，我們今天晚上請您來，是要請您告訴我們，麵對這樣的尷尬情況——您和您的司法機構有什麼計劃？”最後一句發言帶上了些責難的意思，海軍及時收聲，將目光轉向了“榮譽席”道，“各位先生、女士，我們有情西雅圖市市長……”
    市長走上台去講了很久。他的發言思路清晰，態度親切；而他本人也盡可能地發揮個人魅力，談到了他對市民們的了解。他追溯了西雅圖市司法係統成長的曆史，它龐大的組織和它的複雜性；他舉證了警察係統謀殺案破案定罪的統計數字，以安定人心；然後他進一步從法律和社會的角度來探討組織了司法係統在維持社會治安時的做法。他指出了民眾自發組織衛隊的危險性——以暴力招來更多暴力，導致軍隊介入，並使民權受到壓製，那無疑是“走上法西斯主義和極權主義道路的第一步”。
    市長的演講雖然輕鬆卻不失理智，而且也頗具說服力，但是眼前這群聽眾卻一點兒反應和表情都沒有。他們隻是呆坐著或站著，木然地聽著，一動也不動，似乎在等待什麼……
    於是市長的聲音越來越不自然。他的參謀團在台上故作輕鬆地交頭接耳，眼睛卻忍不住注意著群眾的眼睛和電視台的攝像機。
    接著市長出乎意料地轉請警長告訴大家，他們在逮捕黑貓方麵使用過的措施以及目前正在籌劃中的對策。
    就在警長走向講台的時候，格洛莉亞從觀眾席中站了起來，走向中間走道，並朝記者席走去，一排排地仔細查看著。
    奇妙的是，他的附近居然沒有出現馬修•菲利普斯的身影。格洛莉亞有些疑惑，莫非她想錯了——這位神秘的肯德裏克先生對小朋友馬修的興趣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濃厚？
    突然，她在走道後排蹲了下來。
    她感到很不安——禮堂裏的氣氛中有某種東西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並且她看得出其他人也都感染了這種不安。這像是一種自發性的集體中毒——群眾在呼吸他們集體製造的毒氣。
    然後，她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是恐懼。
    群眾在呼吸自己的恐懼。在這擁擠的禮堂裏，恐懼就像看不見的顆粒從人體中呼出來，漸漸地充塞了整個大氣。
    看起來似乎是耐心、溫和、期待的表相……其實根本隻是恐懼。
    人群並沒有在聽台上的聲音。
    他們在聆聽發自於他們內心深處的恐懼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