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六章 四公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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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了長達一月的幹旱後,天氣漸熱。北境雖是著名的冰雪之地,但因為瑤國位置偏南,四季倒也分明,與其他時節大起大落的溫差相比,翩躚的夏天更像是個慢吞吞的小媳婦,在不知不覺間悄悄地為這座城池加些火力,再加些火力,等到你反應過來時,已是炎炎仲夏。
劍辰清早練完一套劍法,年輕的皮膚上沁出薄薄細汗,在晨光下晶瑩閃亮,透著健康而蓬勃的朝氣。
“劍辰劍辰!”陌言隔了老遠的距離,站在回廊上朝劍辰頻頻揮手,他自那次出宮後,不知為何反而對劍辰莫名地熱絡起來,劍辰卻還是以前那副淡淡的模樣,這時聽見他叫喚,也不願理他,顧自收了劍,走下奕劍台。陌言跑上前來,攔住他去路,雙眸含笑,媚眼如絲,“五哥昨兒個得了壇上好的竹葉青,放在酒窖的冰泉裏涼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找了來,說是讓大家午飯都到他彤客居去吃,一起消消暑,還有還有,五哥說了,我們三人,誰也不許缺席,否則就都沒酒喝。”
“哦。”劍辰向來順從,許多事即使自己不愛,也斷不會拂了他人的興致,便正是如此,他在皇宮中的人緣倒還一直不錯,不像其他公子營營算算,總要為自己樹些明裏暗裏的敵人。
“我先去幫忙,你叫上琴未就過來啊。”陌言說著想走,忽然注意到劍辰額上沒來得及擦拭的汗珠,吃吃一笑,似是想伸手去掏自己袖中的手帕。
“這就去。”劍辰飛快地點點頭,一抬手隨意抹了把額頭,趕在陌言拿出手帕前溜之大吉。
劍辰來到琴未的住所,此時早已過了早食,可是偌大一座院落中依然靜無人聲,劍辰正納悶著,忽然聽得身後有女子喚他,轉過身一看,原來是琴未院裏的大丫鬟洛兒。
“琴未呢?”劍辰心中微微奇怪,這些日子天氣漸熱,琴未早已將每天彈琴怡興的地點從疏影軒遷到了自己清涼的後院,以往這個時候,隻要稍稍走近晴客居,總能聽見他舒緩爾雅的琴音。
“主子這些天不知怎麼了,好像總也睡不夠似的,明明每晚很早就歇下了,可第二天偏要到日上三竿才起得了身。”洛兒一臉憂色,朝院裏努努嘴,“這不,還在睡呢,想是換了季節的緣故吧。”
劍辰聽得直苦笑,心說這又不是冬熊趕上了休眠,哪兒來的換季一說,隻不過一向生活規律的男人現如今這般反常,倒真是有些不可思議。一念及此,便有些不放心,對洛兒道:“我去看看他。”
洛兒跟在琴未身邊久了,自然知道劍辰與自家主子的交情,當下也不多言,爽快地引著劍辰進院。
“主子就在屋裏。”洛兒說著輕輕推開房門,劍辰隨她走進室內,入目陳設皆是質樸簡單,而又無一不在細節處透露出不著痕跡的古雅,屋裏有極淡的佛手香,置身其中,令人頓感神清氣爽。落地屏風後的梨木床上,琴未正擁被高臥,淺淺的呼吸在一方靜室中幾不可聞,洛兒繞到屏風後,低聲喚他:“主子,醒醒……”
琴未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睛,素來清冷的眸子裏還徘徊著慵懶的睡意,“什麼時辰了……”。
“快午時了。”洛兒看了眼屏風那頭,又道:“主子,七公子來了。”
“劍辰?”琴未愣了一下,抬眼便看見投在屏風上的一道挺拔身影,他嘴角勾起一彎淺弧,隨即撐著身子坐起來,將裏衣的鬆散的襟帶重新結好,招呼道:“劍辰,來。”
劍辰走到他床榻邊,細看之下覺得他精神氣色皆好,便也放下了心頭那點小小的擔憂,把來意向琴未一五一十地說了,琴未沉吟半晌,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等洛兒伺候琴未梳洗更衣完畢,兩人一同來到彤客居門口時,日頭已正正地掛在天空中央,恰是踩著飯點進了五公子書然的居所。
他們一到,便立刻有侍女迎上前,笑盈盈地為他們領路。書然生性豪放不羈,院中鮮少栽植花木,除卻茵茵碧草,一路上都是形狀張狂粗獷的假山石雕,布局狀似隨意卻又別具一格,頗有些鏗鏘高邁之氣。琴未二人來到花廳前,不等進門就聽見書然爽朗的笑聲從一旁傳來,轉頭一看,正見書然高大健碩的身影自走廊轉角處閃現,懷中抱了個細頸圓腹的青花酒瓶,興衝衝地朝花廳走來。
“哈哈哈,來得妙,來得妙!我剛把酒取來,你們就到了,這時間掐得準,多一分浪費,少一分該罰!”書然看清來人,揚聲笑道。
琴未還是清清淡淡的樣子,聞言也隻是微微一哂,拱手道:“今日便叨擾五弟了。”
“嗨!”書然大手一揮,“什麼叨擾!這日子,快閑出鳥來了,一個人喝酒,更是無趣得緊,今兒難得有機會聚聚,大家都別客氣!快進來快進來!”說著把兩個人趕鴨子似的趕進廳裏。
花廳正中的餐桌上早就擺放好了各式美食,清一色的碧瓷小酒杯也圍著桌台團團排了一溜兒,就像是張著小嘴等待瓊漿的魚兒。陌言正坐在一旁拿了個杯子在手中把玩,見幾人進來,便起身招呼。他們這些公子,平日裏總有些私底下的暗流湧動,爭風吃醋也好,互相看不過眼也罷,斷不會像今日這般和諧,實是因為女皇走了將近兩個月,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在這漫長而無聊的宮廷時光中,所有的爭鬥與不和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說到底,他們同為男人,都隻是一個女人權力下的犧牲品,在沒有觸及自身根本利益的情況下,大家又何必為難彼此?
一番寒暄禮讓後,賓主落座,書然迫不急待拔開酒塞,上等竹葉青獨有的甘柔清香立刻充盈一室。
“確是上品。”琴未不自禁脫口而出。
書然一臉得意,挨個兒給他們斟了酒,純淨碧透的液體在青瓷杯裏顯得格外清爽誘人。陌言端起酒杯,對琴未和劍辰道:“今日多虧五哥相邀,我們才能有幸品此美酒,來,我們三人先敬五哥一杯!”說罷仰頭一飲而盡,琴未劍辰也雙雙敬酒,一口飲下。
“咳!……咳咳咳……”琴未似是喝得急了,被嗆了一口,彎下腰劇烈咳嗽。
劍辰忙為他拍撫後背理順氣息,待到緩過氣來,琴未白皙的臉上已浮起一抹瑰麗的紅潮。
“沒事吧四哥?”書然打量著琴未輕輕蹙起的眉頭,問。
“嗆了一下,不打緊。”琴未用手帕壓著嘴角,擺擺手道。
“四哥哥,你酒量退步了~”陌言掩口而笑,劍辰抬眼瞥了他一下,陌言接觸到他的目光,隻覺那對一向寫滿溫順的眸子裏似乎有道利芒閃過,“突”地一下紮在他心上,轉瞬消失無蹤,他沒來由打了個寒顫,嘴角的笑卻是慢慢地僵了。
書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隨手在他頭頂敲了個爆栗,笑罵道:“你小子自從陛下離宮後就隔三差五來我這兒蹭酒喝,酒量練出來了反倒學會嘲笑四哥了啊?”
陌言被他從呆滯狀態敲醒,揉著腦袋嗬嗬訕笑:“五哥哥給我留點麵子唄~”這一打岔,反倒漸漸把先前的異樣感覺給攪散了。
幾人又說笑了幾句,講起書然這幾日新得的書帖,琴未新練的曲譜,倒也別有一番樂趣。然而又喝過一巡酒,琴未便漸漸覺得不得勁,飯菜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話也不怎麼說了,隻揉著額角靜靜聽書然和陌言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劍辰心細,見他神情有些仄仄的,不太舒服的樣子,臉上的血色不知什麼時候褪得一幹二淨,反而顯出幾分青白來,剛想湊過去問他怎麼了,琴未忽然站起身,用極快的語速道:“我出去一下。”說著就大步往門外邁,看樣子竟像是快要跑起來了。
書然一臉莫名地看著他的背影在視線裏消失,訥訥道:“這、這是什麼情況?”
“我去看看……”劍辰心裏也沒底,匆忙站起來,還沒等離開飯桌,就聽到門外丫鬟一聲驚呼:“公子!”
這下子屋裏的人全坐不住了,劍辰身形一閃,人就到了門外,卻見琴未一手撐著廊柱一手按住胃部,彎腰吐出些東西!
“琴未!”劍辰上前攬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琴未冷汗連連,又幹嘔數聲,整個人都虛軟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書然衝出門,看到眼前情形被嚇了一跳,陌言也跟著出來,卻不肯上前,有些嫌惡地倚在門邊冷眼旁觀。書然摸著後腦勺團團轉,“醉了?不可能吧,咱們也沒喝多少啊……”忽然醒悟過來,一拍手掌,對著丫鬟吆喝:“太醫!快去找太醫來!”
“不用!!!”琴未大吼一聲,將在場所有人都震得愣住。
他靠在劍辰懷裏的身子還直打滑,卻憑一股氣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這麼吼了一聲,似是帶走了他身體裏僅剩的力氣,他垂著頭,呢喃著堅持:“不用太醫……”
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劍辰看見了他眼裏深藏的恐懼,隔著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感受得到懷中人在拚命地克製著越來越厲害的顫抖,劍辰恍惚了一下,記憶裏,這樣的情景那麼熟悉,那麼似曾相識……
“五哥,今天有沒有哪道菜裏放了茼蒿?”劍辰忽然看向書然,問道。書然一愣,隨即點頭,別的菜他或許不認識,但這茼蒿從來就是瑤國皇宮裏的佳肴,並非時時都能吃到,他的廚子有沒有用其做菜,他自然心裏有數。
“那道香杏雞,裏麵的配菜就是茼蒿,但是……”
“便是這樣了。”劍辰截斷他的話,複又對琴未道:“太醫說你胃虛,不可吃這些辛香滑利的東西,你卻偏記不住,這下傷了腸胃,又得休養許久。”
琴未聞言怔了一怔,隨即垂下眼簾,低聲道:“是我大意了……”
既然知道了病因,書然也就放了心,他心裏多少有些歉疚,等琴未休息一陣有所好轉後,便吩咐自己的轎夫把琴未小小心心地送回晴客居去。
如此一鬧,宴席也就散了,劍辰辭別他們二人,陪琴未走了,書然從大門口送客回來,陌言還穩坐在桌前,舉著酒杯若有所思,見他進來,淡淡笑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劍辰還能一口氣說出這麼流利的話來,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陛下怕他不忠,卻又舍不得廢了他的武功,隻能一半散元丹一半幻心草地養著,他既然還能記得各種劍法路數,那麼偶爾思路清楚一下也沒什麼不可能。”書然重新坐下,給自己斟了杯酒,兩個人一時無話,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