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詭道 第四章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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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康胡兒死後,唐軍主力攻破長安,中書令高尚墜城而亡,但唐軍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同時因為主攻長安之故,三日之前史窣於部順利回到範陽,而破城後一日,本來堅守潼關的孫孝哲田嗣真北上尋找史窣於彙合,然而他們卻被一座睢陽城擋住了去路。
睢陽太守張巡整頓全城兵馬對抗叛軍,然城中可戰之兵不過三千,遠不如孫孝哲部的半數,於是張巡派人向朝廷求援。
消息傳入長安,宰相水冰寒當即於朝堂上指出睢陽乃咽喉要地,此城若失,叛軍孫孝哲部進至鄴城,將與範陽史窣於部結成犄角之勢,叛軍之勢死灰複燃,難以控製,他願親自率軍前往援救。
李亨沒有在朝堂上立刻答允,隻說再議。
回到寢宮,畢方見李亨一直眉頭緊鎖,說道:“先帝臨終前要大家重用黎王,大家乃至孝之人,自然不會忤逆。如今水冰寒官拜宰相,若再讓他建立軍功,屆時臣妾恐怕連大家也壓不住他了。”
李亨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方兒,你為何說這種話,難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麼?”
“臣妾自然懂得朝廷的規矩,臣妾乃後宮之人,不能幹預朝政,隻是臣妾還是要為大家憂心,這皇位可是你付出多少艱辛才拿到手的啊!”畢方輕撫李亨臉頰,在他耳畔輕聲歎息,“怎能令大權旁落呢?”
“那你要朕如何去做?”李亨長歎一聲,說道,“太上皇的遺言眾人皆知,他儼然己是托孤之臣了。”
畢方妙目流轉,掩嘴一笑。
李亨看在眼在眼裏,皺眉道:“何事如此好笑麼?”
“因為臣妾想到了一計。”畢方笑嘻嘻得道,“水冰寒在朝堂上言道若孫孝哲結連史窣於,叛軍之勢死灰複燃,乃大唐之禍!既然他這般說了,咱們便按照他的意思,將史窣於招降了,豈不正是兩全其美之策麼?”
“招降?那史窣於不同康胡兒,乃野蠻之人,如何能招降?!”李亨覺得此事不可思議。
“雖說依宮中規矩,臣妾不能幹政,然而這件事確實隻有臣妾能做的。”華方又笑了笑,說道:“不過在此之前還要陛下先行派個欽差送往範陽……”
二
一騎奔入範陽城內,飛弛而過街市。
兵營外,尹子奇翻身下馬,徑直往軍營內走去,然而他沒行出幾步,便與一人打了個照麵。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先鋒營統領田承嗣。當日康胡兒率八百精騎返回長安,命他留守,反是令他逃過了那場浩劫。
尹子奇收拾心情,走上前去,說道:“田將軍,史將軍可在營中麼?”
“在……”田承嗣看看他,說道,“尹將軍可是為孫孝哲攻睢陽之事而來麼?”
“原來田將軍早就知曉此事啊!”尹子奇大喜,“這麼說史將軍也已知曉了,他打算何時增援孫將軍?”
“增援?”田承嗣搖了搖頭,歎了一聲,說道,“此時史將軍帳內正有一人,你且猜猜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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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窣於實在未曾想到唐廷居然會派人來招安,難道他們不知康胡兒的血仇是永遠不能抹息的麼,他與唐廷注定不共戴天!
於是他冷笑著撕碎了招安書函,說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今日且放你回去!你告訴唐朝皇帝,要戰就戰,少來囉嗦!”
那欽差倒是不緊不慢,說道:“淑妃娘娘這裏還有一道口諭,要下臣務必帶給史將軍……”
“淑妃娘娘?!”史窣於當然知道那位淑妃娘娘是誰,他怎麼可能忘記那個人!他下意識得離席而起,徑直走到那官員麵前,睜大了眼睛,說道:“她……都說了什麼?!”
“娘娘說請史將軍莫要為當年揚州之事心存愧疚,那是她自己的選擇。”這欽差實在不敢對上史窣於那般可怕的眼神,說話時隻是低頭,將畢方的話背誦出來。
史窣於頓時呆若木雞。
那欽差走出軍帳,恰與尹子奇田承嗣撞了麵,他哪敢逗留,勿勿而去。
“居然是唐廷使節!”尹子奇咬牙握拳,說道,“我相信史將軍決不會輕易接受招安的。”
“若是將軍接受招安呢?”田承嗣表情十分古怪,“尹將軍,若真是如此,你要如何去做?”
“田將軍你怎麼想?”尹子奇瞧出來端倪,反問道。
“陛下的仇是必須要報的,隻是……”田承嗣意味深長地道,“如今我們元氣未複,此刻發難無異於以卵擊石,並非絕佳時機……”
“原來你支持招安啊?!”尹子奇大覺吃驚,說道,“可是唐廷能容得下我們麼?”
“那要看史將軍的手段了。”田承嗣笑了笑道,“隻要他還是範陽節度使,一切都好說。”
尹子奇歎道:“如此一來豈非要放棄增援孫將軍麼?”
“此事若成,唐廷也將放棄睢陽,且看孫將軍能否能僅憑己力拿下睢陽了。”
正說著,傳令兵傳來史窣於命他們入帳商議要事的消息。
二人不禁對望一眼,心領神會。
二
大唐寶應二年,範陽節度使史窣於舉眾降唐,皇帝為安撫史窣於,讓他繼續當任範陽節度使一職,並賜名思明,從此史窣於改名史思明。
半月後,孫孝哲攻破睢陽城,睢陽太守張巡殉城,又三日,孫孝哲入鄴城。唐廷命史思明招降孫孝哲,孫孝哲不降,自立為帝,國號後燕。
朝廷任郭子儀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誓師百萬,討伐後燕,孫孝哲不敵敗走,逃入吐蕃。他娶吐蕃主公為妻,做了吐蕃附馬,獲吐蕃王庇護,唐廷討要無果,兩國從此交惡。
半月之後,李亨下詔封淑妃畢方為皇後,然此詔一下,遠在劍南的建寧王李倓上書,言道畢方乃娼妓之身,進宮為妃已大為不妥,豈能再竊居後位,母儀天下?請求李亨三思而後行。但李亨不聽,執意立畢方為後。
畢方登上皇後之位,按照宮廷禮儀,身為皇子的廣平王和建寧王均需擇日進宮向新皇後請安,廣平王李俶不敢怠慢,早早進宮完成任務,而建寧王李倓雖然奉旨回京,卻終日在王府內飲酒做樂,全然無視那位新任“母後”。
畢方大惱,於是跑去向李亨訴苦,李亨無奈,下旨強召李倓進宮,結果李倓醉醺醺地來了,卻是衣衫襤褸,禮數不周,態度還十分傲慢,那句“母後”叫得不情不願,如此舉動莫說畢方,連李亨也看不下去了,盛怒之下廢掉他劍南節度使之位,並罰俸一月,留在長安,閉門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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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駕停在建寧王府外,車廂內下來一個錦衣男子,二十歲出頭,但那張年輕的臉上眉頭深鎖,愁雲不展。
此人正是廣平王李俶,以賢良孝恭著稱於世,頗有乃父之風,亦得皇帝喜愛,乃是太子儲君的不二人選。
“兄長,你也來教訓我麼?”
李俶剛步入殿內,便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但見杯盤狼藉,滿地皆是,他的弟弟建寧王李倓就像是才從酒壇裏爬出來一般,爛醉如泥,隻抬頭看了李俶一眼,隻說了一句話,便又自睡倒。
李俶歎了一聲,說道:“倓弟,你可知自己做了什麼,你大難臨頭了!”
這話像是刺激到李倓,他猛抬頭,盯著自己的親哥哥,發了瘋般叫道:“我在自家飲酒,與那婊子何幹,難不成她還要派人來殺我不成?”李倓呸了一聲,又叫道,“一個娼妓小姐罷了,若她敢來惹我,我先去宰了她!”
李俶大駭,左右一看,不見有人,說道:“倓弟,你醉了,說了胡話,她可是皇後,不得無禮!”
“皇後又如何?”李倓冷笑道,“明日我便提兵殺入宮去,斬了那娼婦!”
李俶知道此時已無法與他溝通,隻得歎道:“你是真的醉了,當好生歇息,我明日再來找你。”
“兄長,我沒有醉,且聽我一言。”李倓忽然站起,抓住李俶衣袖,說道,“咱們這幾個兄弟中隻有你我可做太子,兄弟我隻想帶兵打仗,平定天下,對皇位全無興趣,不如我來助你奪取太子之位,如何?”
李俶心頭噔的一跳,說道:“倓弟,你醉了,莫要再胡言了!”
“兄長,我可不信你沒那念頭,我來助你又有何不可呢?”李倓一笑,又道,“隻要殺了畢方那娼婦!”
李俶不由打了個寒噤,冷汗跌冒,趕忙甩開他的手,奪門而出,逃也似的走了。
“兄長啊兄長,你從小就是這般,有心無膽,如此便由我這個弟弟助你一臂之力吧。”李倓扶著桌案,站直了身子,雙眸如刀子般鋥亮……
三
畢方剛走出宮門,迎麵就見一人,正是那內宦掌事李靜忠。她對此人頗為不喜,正想回避,哪想這半途出家的太監滿臉堆笑,迎將上來,說道:“淑妃娘娘安好啊……”像是才覺查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猛得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呸了一聲聲,“瞧我這嘴,如今該稱你作皇後娘娘才是!”
畢方知他是故意為之,不過如此反是更加強調了自己的身份,這馬屁拍得還算舒服,當下亦笑道:“李掌事也安好啊,不知你我今日是否隻是偶遇呢?”
“這宮裏也就這般大,抬頭不見低頭見啊。”李靜忠笑道,“不過既然咱們遇上了,奴才正有一事想與娘娘說說。”說罷向畢方寢宮內望了一眼。
畢方心裏明白,對身旁宮婢道:“小桃,我與李掌事有些話要說,你們出去後將門帶上。”
那宮婢連聲稱是。
左右已無人,畢方收起笑臉,說道:“李靜忠,你有什麼話要與本宮說麼?”
“既然娘娘詢問,奴才不敢不言。”李靜忠附耳而來,“皇後娘娘可知建寧王之事麼?”
“李倓?這人三番四次氣我,你為何又提他?”畢方麵有怒容,又道,“大家已命他閉門思過,他還想做什麼?”
李靜忠猶豫一陣,似乎在考慮是否該說出口,十分謹慎。
畢方見他不語,皺眉道:“李靜忠,你吞吞吐吐卻又是何意?”
李靜忠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據奴才探知,這建寧王想要造反!”
“造反!”畢方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李靜忠說著話直視畢方雙眼。
畢方知他另有所指,故做沉思:“此事你該盡早告知大家才是,與我說什麼?”
“皇後娘娘,大家若知曉此事,多半會召建寧王入宮解釋,建寧王又不傻,自會矢口否認的。”李靜忠道,“如此娘娘便錯過天賜良機了。”
“你說得話本宮一句也聽不懂!”畢方又怎會真聽不懂。
李靜忠道:“娘娘可以信不過奴才,然建寧王比起奴才孰輕孰重,娘娘當是掂量得清楚的。”
畢方沉默片刻,方才開口道:“你想要什麼?”
李靜忠笑道:“這是奴才的本份,豈敢貪求其他?”
畢方心中冷笑,嘴上卻道:“那你想怎麼做?”
“捕魚是需要先張網的。”李靜忠笑道,“隻要娘娘將網張好,建寧王這條大魚自然會乖乖遊進來。”
畢方追問:“那網該如何去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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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漁網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荒誕故事,叛軍餘孽孫孝哲居然能率部潛入宮城欲對皇帝不利,此事尚未傳到皇帝耳邊,卻先出宮進了建寧王府……
“畢方那娼婦終於按捺不住了!”李倓拔劍在手,冷笑道,“這點拙劣之計便想誘殺本王,果然隻是一介婦人!”
左右問道:“殿下決定如何應對此事?”
“自然是將計就計!”李倓嘿笑道,“點齊兵馬,隨本王進宮,護駕!”
一人道:“沒有得到陛下允許,殿下便擅自進宮,且械帶兵刃,若給人看見誤會恐怕不妥……”
“陛下乃本王生父,兒子保護父親天經地義,有何不可?!”李倓下令道,“不敢去的可以留下,本王絕不強人所難!”
眾人大聲附和,那人卻沒有說話。
建寧王率眾持兵刃進宮,此事傳入廣平王府,李俶徑直從榻上跳起,罵道:“李倓啊李倓,你平日何等聰明,今日怎得如此愚蠢衝動,這不是自尋死路麼!”當下也要進宮。
“殿下何不將此事告知水相?”左右建言道。
李俶一想,點頭說道:“不錯,我糊塗了,確實當先告知伯父,請他定奪。”
……
水冰寒知曉此事後也是驚駭不已,對李俶道:“萬幸殿下沒有隨之進宮,之後也不要去!微臣這便進宮麵聖,但願能先行見到陛下!”
李俶作揖道:“如今唯有伯父一人可救倓弟了。”
水冰寒歎了一聲,說道:“殿下盡可安心回府歇息,此事微臣責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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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冰寒一進內宮便直奔甘露殿而去,剛到殿門外就見一個人守在門外,好似已等候多時,正是內宦掌事李靜忠。
一見此人,水冰寒心頭也涼了半截,然李靜忠卻滿臉是笑,說道:“這深更半夜的,相公何以走得如此匆忙啊!”
水冰寒大聲道:“我有要事要麵見陛下!”
“以相公的身份,要見陛下自然無須我這等奴才通報,可惜啊……”李靜忠露出為難的表情,“陛下半個時辰前擺駕皇後娘娘寢宮了。”
半個時辰前?水冰寒眉頭皺眉,算起來李倓進宮也不過半個時辰而己,莫非……
李靜忠又道:“如今陛下和娘娘應該都已睡下了,相公的事情再要緊,也隻能等到明日早朝了。”
水冰寒冷笑道:“李靜忠,你也參與其中麼,加害建寧王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什麼叫加害建寧王?”李靜忠露出無辜的表情,“相公,無憑無據你可不要錯怪奴才啊!”
水冰寒大聲道:“我要見陛下!”
就在此時,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過來,想是跑得太急,腳下一絆,徑直撲倒在地。
水冰寒下意識上前將他扶起,那小太監還沒來得及道謝,開口便道:“不好啊,陛下……陛下他受傷了!”
李靜忠忙問道:“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傷陛下?”
“是……是建寧王殿下……”
水冰寒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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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趕到事發之地,眼前情狀就是見慣仗陣的水冰寒也自驚駭萬分:一個身著赭黃袍的男子坐倒在殿外台階上,左臂鮮血淋漓……
一女子立於那男子麵前,卻見她雙手染血,那張美麗的臉上亦是驚魂未定。
再看殿外庭院平地上,血泊中,一人仰天而臥,胸口插著一把短劍,此人已然氣絕身亡,瞧麵目赫然正是建寧王李倓!
李靜忠第一個反應過來,叫道:“禦醫,速傳禦醫!”當即上前撕下自己的衣袖給李亨包紮傷口。
畢方見水冰寒來了,神情嚴肅,說道:“水冰寒,你為本宮做個人證,這建寧王率軍入宮意圖弑君,已被本宮當場格殺!”
“意圖弑君?”水冰寒見地上除去李倓外並無其他人的屍體,不由奇道,“那他的軍士又在何處?”
“你們為何要如此待朕啊!”李亨坐在地上喃喃自語,“朕到底做錯了什麼?”
四
“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倓弟豈會弑君!?”
也許是因為憤怒,也許是因為恐懼,也許兩者皆有,李俶臉色白的嚇人,額頭上青筋直跳,緊握雙拳的手陣陣發抖。
水冰寒握住他手,說道:“殿下,聽微臣一言,如今你並不適合留在長安,可出城散散心,待事情了定,微臣再接你回來。”
“伯父,父皇當真什麼話也沒說麼?”李俶泣道,“倓弟可是他的骨肉之親啊,他當真無動於衷麼?”
“陛下也被嚇到了,他亦是受害之人啊!”水冰寒歎道,“此事當是畢方與李靜忠合謀為之,假傳叛軍之事引建寧王殿下入宮,事發之時陛下又恰巧在皇後寢殿,這兩件事絕非巧合。多半是畢方借陛下之名要求建寧王殿下獨自一人入殿麵聖,建寧王殿下不敢不允,如此便全然落入畢方算計之中了……”
“畢方那女人為何如此惡毒?”李俶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如今她身為皇後,而你與建寧王殿下又非其所出,來日她若再生下皇子,你們自然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了。”水冰寒分析道,“是以微臣再請殿下出城暫避,讓微臣處理此事。”
李俶沉默許久,終於開口道:“伯父是要侄兒去往何處?”
“衡山。”水冰寒道,“那裏有一個人你可以見上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