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雲閉月，天地一片漆黑。
    一道火光照亮了黑暗，旋即無數的火焰聚集在一起，仿佛是片火海，要將這個世界燃盡。
    領首之人紅袍黑甲，他打馬走到行營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大聲道：“吾皇萬歲，禁軍龍武將軍陳玄禮特來請覲！”
    他這一開口說話，身後千餘將士齊聲呐喊，其聲勢之浩大，更像逼宮，如何像是下臣請覲皇帝？
    沒片刻營帳內走出兩人，當先之人是個須發花白的老人，他見到這等仗陣，麵露詫異之色，對身邊的老太監道：“發生何事？”
    那老太監走上前去，對陳玄禮道：“陳玄禮，你這是做什麼，造反麼？”
    “取過來！”
    話音方落，一個軍士將兩個包裹送入陳玄禮手中。
    陳玄禮單手將那兩個包裹一拎，大聲道：“微臣稟告聖人，楊國忠及號國夫人逞私欲誤國，已為臣下斬殺，這正是他二人的首級。”說著將那包裹拋落在地，頓時滾出兩個血淋淋的人頭來，其中一人腦袋開了兩半，死的慘不忍睹。正是楊國忠和楊花花。
    李隆基見之大駭，怒道：“陳玄禮，你真要造反麼？！”
    陳玄禮全跪在地，大聲說道：“臣今日所為隻為大唐，隻為聖人，決無半點私心！”他這一跪，身後的軍士悉數跪倒下來，這番場景當真猶如天塌地陷一般。
    李隆基看在眼裏，心中發怵，若非高力士攙扶在旁，已摔倒在地，顫聲道：“你們……還要朕怎樣？！”
    “楊國忠誤國伏誅，貴妃娘娘不宜侍奉聖人左右，還請聖人將她交給我等處置！”陳玄禮道明來意。
    “你，你們……”李隆基氣炸了胸膛，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高力士忙命侍從將皇帝扶入營內，自己擋在門口，大聲道：“陳玄禮，你可知曉這是重罪麼？”
    陳玄禮不答，隻是大聲道：“臣等乃是忠心為國，還請聖人聖斷！”其後軍士亦大聲附和
    高力士深知其勢已成，無法厄止，當下說道：“茲事體大，還要聖人醒後再行定奪，你們且先散了吧。”
    陳玄禮道：“既然如此，我等在此聽候！”
    高力士長歎一聲，轉入帳內。
    二
    當李隆基蘇醒之時，第一眼見到的並非高力士那張老臉，而是一張美麗的麵孔。
    一個正常的男人應該不會有人不喜歡美麗的女人的，更何況他李隆基素來自詡風流天子。當年初見楊玉環之時，他已五十出頭，麵對那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他感覺自己仿佛也年輕三十餘歲般，若非當年正寵著武惠妃，早已納她入宮，何以會令她做了自己的兒媳，壽王之妃？！
    抓灰皇帝麼？
    李隆基忽然覺得很可笑，既在笑這個世界的迂腐，也在笑自己的荒唐，若是換作當年那個懷揣淩雲之誌的李三郎，定會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咒罵昏君淫帝吧。
    多少年了，也許自己是真的老了，是以才會落到如此之境吧。
    忽然，他感覺臉頰上被落了一滴水珠，他伸手拂去，那是淚水。
    是她的淚水麼？
    李隆基看見的是她的笑臉，那帶泣的梨花笑臉，卻見她櫻唇微啟，柔聲說道：“三郎，臣妾先走一步了，你好生保重。”
    為什麼要說先走？為什麼要自己保重？她要去哪裏？
    他是大唐天子，他是一國之君，天下人的生殺予奪，全由自己，怎麼會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於是他衝了上去，他要用自己這雙曾經翻雲覆雨宰割天下的手緊緊抱住她，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然而他沒能做到，因為有人擋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跪倒在地，磕頭在地，再抬頭時卻是滿臉鮮血，那人叫道：“大家，請三思啊，她一個女人的性命，真能比得上您的萬裏江山麼？！”說著又一頭磕在地上。
    “高力士，你這個狗奴才！”李隆基狂怒，一腳將之踹開。
    然而楊玉環已走到門口。
    隻見她轉過身，向他笑了笑，說道：“大家，這些年來臣妾一直都在騙你，其實臣妾心中真正愛著念著的人，隻有當年的黎王！”
    這話由如穿透胸膛的利刃，如此無情地將李隆基的心擊碎，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走出門外，步入那齊齊刺向她的刀劍之中。
    他是一國天子，他是九五至尊，這個天下還有什麼不是他的？還有什麼他得不到，做不到的？
    然而此時此刻他才真的明白，一直這般以為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三
    楊玉環覺得自己這一生已經擁有太多。因為她曾經遇上過他，就在那般美妙的七夕之夜，九曲河舫船之中綣纏柔情，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那一刻他們都堅定的認為彼此是生命的唯一，直到永遠。
    楊玉環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去恐怕任何人任何事，即便此時走在所有人的仇恨中，她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恐懼。
    她微笑著，就站在場心間，從容麵對那片淩厲的殺人刀光。
    “你們動手吧……”楊玉環笑著，就站在那裏，雙手負後，閉上眼去。
    狂風肆虐而過，熄掉了一大半火把，這個燃燒的世界瞬間暗去一半。
    黑暗中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殺了她！”
    邁步聲，利刃破風聲，以及慘叫聲……
    她全身上下染滿鮮血，然而她還站在那裏，是否說明這並不是她自己的血？
    因為此時有人擋在她麵前！
    此人全身上下一色漆黑，是那比這片墨夜更黑的黑，可是此間所有人都能看見他的存在，因為他有一雙血紅的眼眸，墨夜之中給人以嗜血猙獰之感！然而最令人恐懼的還是他掌中之劍，那柄映血殘劍，仿佛是將世上所有人的鮮血飲盡，方才變得如此血腥可怖！
    這世上大概隻有一個人具備這些特征吧，然而那個如狂魔般的男人，不是已經被處決掉了麼？！
    陳玄禮沒敢用火把照亮那人的真容，他使勁得握著拳頭，令自己冷靜，但他的聲音還是在發抖：“來人可是東平郡王麼？！”
    那人笑了，說道：“陳玄禮，你既已跟從太子，就應該知曉我是生是死吧。”說著他一雙血目掃過禁軍諸人，說道，“我今日來，隻為保我幹娘離開，不想多殺無辜，你們誰想死？”
    這世上居然有人會想死，那他不是瘋子便是傻子了！
    可是這裏有千餘人，明離不過一人一劍，大概他才是那個瘋子吧。
    於是禁軍結成陣勢，第一排發起了攻擊。
    到底誰在找死？
    到底誰才是瘋子？
    血光一閃而過，他們的頭都飛上了天，他們的身體齊齊倒在地上，瞬間成了無數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黑暗中，隻有明離在歎息：“你們誰想死？”
    所有人都不動了，因為他們都不想死！
    明離抱起楊玉環，徑直從他們身旁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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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阿寒，可是在他的懷抱中卻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安寧之感，喜歡他的女孩子是否也有這種感覺呢？
    楊玉環抬頭望向明離，卻見他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來，當下取出手帕為他拭去，她想起一事，開口問道：“離兒，當年你說我長得像你娘，你是不是在騙我？”
    “自然不是。”明離低頭看著她，說道，“我娘現下就在藥王山，我這就帶你去見她，那裏十分安全，沒有人會再來傷害你。”
    “原來你早己見到她啊。藥王山，聽說他也去過那裏，應該是個好地方吧。”楊玉環笑了笑，說道，“傻孩子，你應該留在你娘親身邊的，為何要下山呢？”
    “因為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明離說道，“不過我答應過我娘，一定會活著回去見她。”
    “重要的事麼？”楊玉環說道，“是關於康胡兒？”
    明離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下去。
    楊玉環也沒再問，她輕歎一聲，說道：“離兒，如今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恨我麼，怪我這些年來不該被三郎寵愛著，我是不是紅顏禍水呢？”
    “胡言亂語，狗屁不通！”明離獰笑道，“誰敢說一句我便殺一個！”
    “傻孩子，你才是胡言亂語呢。”楊玉環搖搖頭，又道：世人都說明離乖僻不孝，離經叛道，可我知道他們都錯的……離兒，答應過你娘的話，可不能食言而肥啊。”說著，她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到嘔出血來，卻是黑色的。
    明離見之大駭，急道：“幹娘，你這是怎麼了？！”
    楊玉環搖搖頭，微笑道：“沒什麼的，我隻是有些累了，睡一忽兒便好，待到得了藥王山，你可一定要喚醒我啊，我好想見見你娘的……”說著她閉上了眼睛。
    明離卻再也邁不出一步，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如墜冰窖，咚得一聲跪倒在地。
    方才還在談笑自若的楊玉環，此時卻已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就是她啊，寧願事先服下劇毒自行了斷，也不要死在那些人刀下，能支撐到現在，還說了這麼多話，她一定很辛苦吧。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啊，明離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可笑，那麼的可悲，空懷一身驚世武學，就算能殺盡天下人，卻是誰也保護不了……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