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崩 第十六章 馬嵬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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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月夜下,行營內。
李隆基看著高力士送上的桂花糕,那是用最精良的食材做成的糕點,其技法出自於他曾經最愛的女人。平日裏他一定會將之洗卷而空,不必去顧及君王的禮節,然而今晚,他實在是覺得索然無味,揮了揮手,說道:“力士,長安戰況如何?”
高力士肅手而立,一直低著頭,聽了這話方才抬起頭來,恭恭敬敬地道:“大家不必擔心,我大唐還有許多忠臣良將尚在……”
李隆基看著他,眼中滿是疑惑,此時禁軍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來報,說是前方三裏將至馬嵬驛,請示是否駐驛休整。
高力士見李隆基似有猶豫,當下勸進道:“沿途未見一個叛軍,想是太子殿下護城有功,長安未失。如今諸將多已勞頓,不如稍作休憩,養精蓄銳,明日再行啟程,大家以為如何?”
李隆基點頭歎道:“那便如此吧。”他頓了頓又道,“帶上桂花糕,朕要去見一見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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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玄禮回到自己的宿營,去掉鎧甲,坐在炕邊,將壺中滾燙的烈酒注入杯盞之中,仰脖子一飲而盡,那種如刀割喉嚨般的痛快感正是他喜歡的。
軍中不可飲酒,尤其是在這等非常時期,且這條規矩正也是他自己定的,身為禁軍統帥,他從來都是以身作則。
然而今夜他飲下一杯後忍不住又飲了一杯,他忽然覺得十分享受這種犯禁的快感。
已經快三十年了吧。三十年前的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果毅都尉,整日醉生夢死,直到聽見那個年輕的人的一句話,甘願為之赴死。那是個怎樣的歲月啊,如此之多的能人異士聚集在那個年輕人的身邊,是不是因為他們開始相信,自己可以不必聽從那兩個狠毒的女人(韋後和安樂公主)的擺布,不必再瞧見那兩張淫惡的婊子嘴臉,李唐正統的男人總有一日要重新執掌這個天下的大權!
三十年啊,忽然覺得這三十年的時光過得好快,一切好像隻發生在昨日一般。
是啊,太快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誌在天下的年輕人如今卻成了一個沉迷於美色的老頭兒,好一個“去見一見玉環……”聽來當真令人心寒啊!
陳玄禮又飲下一杯,長長得歎了一口氣。
“將軍既知症結所在,卻不思根除之法,隻在這裏借酒消愁,長籲短歎,小人實不敢苟同!”
“什麼人!”陳玄禮霍然站起,拔劍出鞘。
卻聽得一陣笑聲,一人步入帳內,是個十分年輕的男子。
陳玄禮看清此人相貌,便露輕蔑之色,冷哼道:“你一個閹人,來我營中做甚?給本將軍出去!”
“原來將軍如此瞧不起太監,這是否也包括高公公在內呢?”
陳玄禮一驚。
當年李隆基起事,那位中年入宦的高力士對其相助良多,撇去功勳卓著的韓易不提,他陳玄禮和高力士也算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了,然而這他們二人素來都是貌合神意,三十年來誰也瞧不起誰。這小太監一句話,當真一針見血。
陳玄禮眯起眼睛盯著那年輕太監,說道:“我認得你,你叫李靜忠,乃李陸吾之侄,也是韓家堡弟子出身,怪不得能如此輕易進入我營中。聽說你自願淨身跟了高公公,這些時日卻不知去向?今日忽然來此,找我何事?!”
“將軍如此爽快,靜忠也就直言不諱了。”李靜忠左右望了一眼,輕步走到陳玄禮麵前,微笑道,“小人今日來此,是要請陳將軍幫小人做一件事,殺兩個人。”
“幫你?”陳玄禮譏笑一聲,傲然道,“憑什麼要本將軍幫你?!”
李靜忠隻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他又說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率軍撤離長安,轉戰靈武。陳將軍,你可知太子為何改道他途,卻不與聖人彙合?”
陳玄禮可是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的人,如何聽不出他話中之意,不由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說道:“你要我殺哪兩個人?”
“第一人,楊國忠。”李靜忠稍一停頓,又道,“第二人,貴妃娘娘楊玉環!”
陳玄禮一聽大駭,憤然站起,怒道:“你要我造反?!”
“造反?”李靜忠忍不住笑了,“大唐落到如此境地,全因楊國忠殺明離而起,此人既是最魁禍首,如何能留?至於那楊玉環……”他長歎一聲,說道,“自古紅顏多禍水,這些年來陳將軍宿衛宮中,應該比小人了解的更多吧……”
陳玄禮還劍入鞘,然他心中兀自狐疑,試探道:“你一個小太監,竟然敢在這裏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小人自然不敢。”李靜忠笑得神秘:“這是聖人的意思。”
“聖人會授命你殺貴妃娘娘?!”陳玄禮嗤之以鼻。
“你是說當今聖人?”李靜忠又左右看了一眼,附耳低聲道,“小人說得自然是咱們將來的聖人。”
陳玄禮之前已隱約覺察到些眉目,但聽他親口說出,心頭也之一驚,這感覺便與三十年前臨淄王尋自己謀事一般無異。他吸了口氣,低聲道:“你,你們真要造反啊!”
“陳將軍,你跟隨當今聖人這許多年,自然是忠心耿耿,小人來此與你說這些話,本是抱著必死之心的。但有句話小人卻不得不說:當今聖人是否還是當年那個明君?此次叛亂的真正禍首又是誰?將軍常伴君側伴,自然比小人懂得更多。況且今日你我之所為,乃是清君側,乃是為了重建大唐!而這一切均是忠臣良將應盡之責啊!”說著他又笑了笑道,“更何況將軍隻需一盡本份之事,便如當年一般,又成開朝功臣,如此便宜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陳玄禮站在那裏,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終於,他一咬牙,說道:“你要我在何時何地動手?”
“就在馬嵬驛吧,至於時辰……”李靜忠笑道,“這種事你遠比我在行。”
二
殘月如彎刀,逐漸沒入黑雲之中。
房內一片黑暗,楊花花躺在床榻上。
這個時候,她居然想起了明離。
論技術,明離也許沒有如今躺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精堪,可與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裏,楊花花覺得自己在與一個魔鬼交歡,他占有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靈魂。也許他並不是一個容易沉迷的男人,可一旦沉淪,簡直比狂魔還有瘋癲。
楊花花不明白為何會忽然想起那個壞小子來,因為就在方才,阿釗明明已令自己如此的愉快,難道說自己真的是個欲求不滿的女人麼?
長安第一蕩女,麵首無數,人盡可夫,這一連串不雅的稱謂她並不在意,有時候甚至還沾沾自喜。可如今細細想來,她忽然覺得有些迷惘,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呢?
這種無聊的問題,過去的她是絕對不會去想的,但不知為何,今夜竟是思潮如泉湧,止也止不下來。
第一次交給的男子就是阿釗吧!
楊花花此時卻想起了另外一個男人,白衣翩翩,麵冠如玉,那個男人是誰?對了,他就是當年的長安第一美男子,黎王水冰寒!也是玉環一見鍾情的男人,這樣的男人,自己怎會不迷戀呢?
就是他吧,第一個令自己春心初動的男人,當年的自己還是個純結無瑕,喜愛做夢的少女吧。
可他終究不是自己的啊,那個如此好看的男子眼比天高,可是這樣的他,為何會喜歡玉環呢?那時的玉環遠沒有自己美貌啊?!
是因為嫉恨麼?
玉環最終做了壽王妃而非黎王妃,看著他失魂憔悴的樣子,心中好生愉快呢!
是因為倔強麼?
明明這麼好的機會能在他麵前展現自己的溫柔美麗,卻轉身投進了阿釗的懷抱,輕易得交出了自己的初夜?
傻丫頭啊,你可真是夠傻,原來你一直喜歡著的男人不是阿釗啊!
驟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真相,她忍不起笑了出來。
像是在回應她的自嘲,卻聽砰的一聲,有人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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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國忠平生禦女無數,品嚐過各種女人的滋味,單論肉體的感覺而言,花花未必是最完美的,然而每次與她歡愛過後,摟著那溫軟雪白的胴體,心中便覺得十分寧靜,諸事不覺,平安入眠。
可是今日卻全然不同,他感覺心頭亂糟糟的,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卻有種極不祥的預感。
像是在嘲笑他的不安,枕邊的楊花花忽然笑出聲來。
楊國忠猛覺有人舉刀將自己頭顱斬落,他急忙捂住脖頸,發覺自己的頭顱還在,但是一顆心兀自狂跳不止。
就在此時,卻聽砰的一聲,有人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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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國忠駭然色變,大怒而起,喝道:“誰人如此大膽,居然敢擅闖本相宿地?!”
卻見來的青一色均是禁軍金吾衛,領首之人他如何不識,正是禁軍龍武將軍陳玄禮。
陳玄禮瞥了他一眼,譏笑道:“楊國忠,事到今日你還敢以相國自稱?你大限已至,聖人命你自行了斷!”說著抽出佩劍,擲落在楊國忠麵前。
楊國忠看了看那劍,不由麵色青白,身體發抖,顫聲道:“真是聖人命我自裁,聖旨何在?”
“乃是聖人口喻。”陳玄禮大聲道,“當日聖人也曾下過口喻,命你暫緩處決明離,你可遵守了麼?”
“聖人的口喻?”楊國忠怔住了,但他畢竟不是個傻瓜,立時明白了陳玄禮話中之意。這分明是要自己當替罪羊啊,當時正是皇帝嚴命自己盡快殺死明離,如今國難當頭,他終於拿自己開刀了,古語言伴君如伴虎啊,誠不欺人也!
可是,不甘心啊!
楊國忠一把抓住佩劍,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陳玄禮看在眼裏,冷笑道:“既然你不敢自行了斷,就莫怪我等無禮了。”說著退了一步,喝道:“殺,一個不留!”
眾禁軍拔刀出鞘,邁步上前,齊齊砍了上去。
“阿釗!”楊花花忽然撲將上來,擋在楊國忠麵前,那片鋒利的刀光盡數落在她身上。
鮮紅的血液像是在她身上開出一朵血色海棠。
楊國忠大叫著衝上前去,一把抱往全身是血的楊花花,卻聽她口中說出“傻瓜”兩字,頭一歪,便即死了。
“哇啊啊……”楊國忠破聲怒吼,他揮劍上前,一劍,便將最近的禁軍軍士腦袋砍了下來。
這楊國忠平日文武無用,分明就是個草包,哪曾想到今時今日,他居然能揮手砍掉一個訓練有素的禁軍軍士頭顱?!一時間禁軍軍士你望我我看你,誰也沒有上前。
楊國忠也沒再提劍殺人了,他緊緊地摟著楊花花的屍體,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為何還不動手?!”陳玄禮大怒,走上前去,奪過一名禁軍的佩刀,徑直劈向楊國忠的頭顱。
那爆發的一劍大概正是楊國忠的全身之力吧,此時的他再也沒有了方才的悍勇,麵對陳玄禮那不如何用力的一刀,他居然不閃不避,頓時頭開兩半,鮮血飛濺,他身子一歪,倒在楊花花身上,也死了。
陳玄禮將那沾滿鮮血的佩刀拋落在地,大聲說道:“首惡已誅,然其黨羽尚存,兄弟們,為了大唐的將來,咱們去麵見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