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烽火 第五章 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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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媽媽,小質肚子好餓,小質想吃饅頭……”
說話的孩子不過五六歲,麵黃肌瘦,骨瘦如柴,在母親懷裏,他就像是個贓兮兮的破布娃娃,說話有氣無力,卻已是奄奄一息。
女子急忙取過水袋,將裏內僅剩的水喂給兒子喝下,溫聲道:“小質別怕,進了城,媽媽就給你買饅頭吃。”
“買饅頭啊,有饅頭呢,饅頭真好吃呢。”小質從地上撿起一塊饅頭大小的石頭,便往自己嘴裏送,使勁得嚼著,小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好像十分美味的樣子。
“小質,你在做什麼,那不是饅頭啊!”女子大駭,急忙將那石頭從孩子嘴裏掏出來,丟落在地。
“饅頭真好吃呢,小質不餓了,媽媽,你吃吧。”小質又去撿那“饅頭”,捧在掌中,送到母親麵前,滿嘴是血的臉上露出天使般純真的笑容。
然而那樣的笑容已經永遠得定格在了臉上。
那女子抱住兒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在這時,卻聽得沉悶的開門之聲,那扇向難民們關閉的將近半月的範陽城門終於打開了,眾難民紛紛站起,像是見到水的魚,那是他們新生的希望。
難民歡呼著衝擊城門,城門守衛想要控製,結果卻被控製……
那個女子卻隻是靜坐在地,一動不動,抱著懷裏的兒子,那麼得用力,好象隻有這麼做,小質幼小的身體才是永遠溫暖的,他從不曾離去過自己……
“是誰造成了這一切!”黑衣男子站在她麵前,如歎息般得說,“他們是否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女子猛抬頭,她是一個母親,然而此時此刻,那再也不僅是母親的眼睛,因為裏邊已然填滿仇恨和憤怒……
二
城門既開,難民如洪水般湧入城內,李亨站在城頭,眼看著最後一個女難民抱著孩子進城,聽得城門閉合時沉悶的聲響,他心頭那塊大石終於落下,不由長出了口氣。就算真如日前吉溫所言,自己的愛民如子不過虛偽之行,總之此事已然告一段落了。
“父親……”
李亨聞聲回頭,但見李倓登上城頭,走將過來,臉上滿是關切之意。他隻覺心頭一陣溫暖,今次帶這孩子來範陽,初衷是怕依他那剛決的的性子,獨留京城,小小年紀要為李林甫所害,如此看來,自己卻是多慮了,以這孩子的聰明才智,來日必能勝過自己良多……
都將勝過我啊……這位當朝太子儲君大有沮喪之意,卻聽李倓開口道:“父親,難民已然入城,之後您打算如何安置這些人?”
此事李亨最覺焦頭爛額,他歎道:“依你之見,當如何安置?”
“難民之事可急可緩,以孩兒之見,或許能將男子納入軍中,女子放任農物,至於奸細……”李倓想了想,正要再說,忽聽城內一陣喧嘩,他臉上微變。
李亨大驚,對左右道:“發生何事?!”
父子倆急忙趕下城頭,就見離城口聚了許多人,範陽軍卒大聲喝罵,可這些人兀自隻聚不散,直到見得太子太孫駕到,才讓出道來。
李倓拔劍在手,護在父親身前,穿過人群,然當他看見此間之事,卻是怔住了。
李亨見兒子神情不對,心中也自咯噔一跳,近了去看,也不由一呆。
就見一個婦人癱坐於地,左手抱著孩子,右手在地上不住比劃。她滿手是血,地上密密麻麻了寫了許多歪七扭八的文字,色呈腥紅,竟然是她手上鮮血所書!
李亨看得清楚了,更覺觸目驚心。那些文字不斷的重複著,卻隻有一個意思:還我兒命來!
李亨看在眼裏,也不管李倓如何叫喚,徑直走向那婦人,卻見她懷中的孩子麵色如生,仿若隻是睡去,不由歎道:“人死燈滅,還請夫人節哀順便,這孩子就讓他入土為安吧。”說著就想去抱那孩子。
那婦人猛抬頭,狠狠得瞪視這位當朝太子,那表情就像隻異樣防備的母貓,忽然就伸出滿是鮮血的雙手,一把抓住太子的衣袖,那麼的用力,她滿臉血淚,嘶聲叫道:“還我兒我命來!”
李亨駭然色變,本能促使他向後退去,隻聽得衣帛撕裂之聲,他的衣袖給扯了下來,露出光光的膀子,腳下更是打了個踉蹌,若非李倓及時上前扶住,這位當朝太子可就當眾倒地出醜了。
李倓看在眼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父親,這時忽聽得身後傳來馬蹄踏地之聲,有人縱馬而來。
此人年輕俊美,盛氣淩人,正是張守珪之子張缺。他笑得甚是輕篾,翻身下馬,也不來請安,隻道:“城衛何在,還不速將這瘋女人拿下!”
………………
老洪當了一十三年的兵,可謂殺人無數,自逞未必無情卻也鐵血,然眼前之事著實叫他大覺為難:那不過隻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婦人,蓬頭垢麵,滿身汙血,最要緊的是她手無寸鐵,沒有半點反抗之能,更因愛子的死亡變得瘋癜無常,著實叫人心生不忍。
可是,自己畢竟是個軍人,服從命令乃是天職,若不然丟去飯碗事小,甚至還有性命之虞,家裏母親妻兒加起來足有六口人,可是要等著自己回去養活的。
一想到家中老小,老洪猛就把心一橫,大步上前,揪住那婦人衣襟,喝道:“瘋婆子,莫在這裏惹事生非,快走吧!”
那婦人瞪著他,忽然又怪叫一聲:“還我兒命來!”張口狠狠咬在老洪肩膀上。
老洪一身橫練,真可謂鋼筋鐵骨,然那婦人也不知哪來的神力,這一口下去,就是隔著厚厚的皮甲,居然也鮮血直流!老洪大駭之下,欲將之摔脫,忽覺那婦人懷裏落下一物。
正是那已死去的孩子,此時卻如布偶般滾落於地,沾上滿地的鮮血,那白慘慘的臉上汙濁不堪,瞧了便叫人心中動容。
老洪怔住了,隻見那婦人怪叫一聲,撲向兒子,抱起他來就是嚎啕大哭。
旁觀者見她哭得傷心,不少人也自潸然淚下。此時人群中走出一個灰衣男子,大聲說道:“是你們不許我們進城,終是餓死了這孩子,如今又來做這些事,當真毫無人心良性!”
“人心良性,還得問問你們那位可突於將軍有是沒有!”一直靜觀的張缺忽然開口,他拔劍在手,一招白虹貫日,徑直刺穿了那男子喉嚨。
這一變故太也突兀,莫說難民,便是李亨李倓也自驚呆,李倓第一個反應過來,怒斥道:“張缺,你太也膽大妄為了,此人犯了什麼罪,你要如此殘忍殺害他?!”
張缺輕篾得了瞥著李倓,冷笑道:“建寧王殿下,莫非你沒曾看出,此人乃是契丹奸細麼,如今替這婦人出頭說話,意在煽風點火,禍亂人心啊。”說著他冷目掃過眾難民,獰笑道:“這種人他們中間可多得是呢!”
李倓呆一呆,轉念想過,立時明白,張缺未必能斷定此人就是契丹奸細,他這麼做不過是殺雞儆猴。
事實證明,此計雖然殘忍,卻也見效,果然,難民中再無人開口叫囂,場麵算是控製住了。
“還我兒命來!”
那婦人怕是真的瘋了,兀自不依不饒,怪叫著抱住張缺雙腿,大聲哭泣。
張缺正自得意,熟料那瘋女子又來糾纏,狂怒道:“你兒子已然死了,要往陰曹地府討去吧!”長劍徑直刺落,貫穿了那婦人頭顱……
這一劍才下去,張缺立時後悔了,想要收回,卻已晚了,眼睜睜看著那婦人慘死在自己劍下,鮮血噴得自己滿身都是,他隻覺腦海中轟得一聲如炸開了般,耳邊嗡嗡直響,連他自己也嚇傻了。
連續的突兀變故,看得眾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叫道:“這是在殺人啊!”這聲喊叫令所有人都驚醒過來,頃刻人聲沸騰,難民們都怒了,集體衝將上來,其勢不下入城時的那股洪流,一場血腥暴動,勢難避免!
眼見難民如猛獸也似,張缺驚駭之餘,卻也回過神來,立時想到這正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難民一反,契丹奸細必欲亂中取勝,卻也是將之盡數剿滅的絕好時機,父親吩咐不可傷及難民,然此時此刻,卻也管不得那許多了。
三
難民一反,局麵便難以控製,李倓雖早已料想到張缺魯莽衝動,卻不曾想到竟至於此。他心念閃轉,回頭見父親神情癡呆,想是尚未從方才的震驚中蘇醒過來,畢竟一意放民入城的人是他,釀成今日之局,心中之痛可想而知。
李倓當機立斷,對左右道:“你們速速護送太子殿下回行轅歇息,一路小心,不得有誤!”
太子一行剛走,就聽喊殺之聲四起,街道旁驟然殺出百來軍士,不用猜也知那是張缺早早埋伏好的人馬,意在剿滅所有難民及其中的奸細,這招當真狠毒之極。
難民們譏困餓已久,不過憑著一腔憤怒,又手無寸鐵,卻如何能是正規軍的敵手,轉眼間氣勢就給壓了下去,結果可想而知,那是要被集體坑殺殆盡。
李倓不敢再作遲疑,取過角弓,將火信放射上天,他卻不由得捏了把汗,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當此危局,隻能信任孫孝哲那批童子軍的膽量和實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