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傳 第十九章 同室舞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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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兩個均不到十歲的孩子彼此對峙。
韓離時刻注意小旅腳下步伐,要知離部武功講究一個快字,腳下功夫最是要緊。小旅習武之日比自己要早,悟性也高,雖不知他是否已練成“突如其來”之神技,可一旦遭遇偷襲,自己便無勝算可言了。
他心念電轉,驀地大喝一聲,提氣縱身,直向小旅撲去,卻是有意先發製人。
傻子,你輸定了!
小旅見他以弱勢之身,竟還如此沉不住氣,不由心中冷笑,右手食中兩指夾住兩枚銅板,瞅準韓離攻來的方位,吐氣揚聲,銅板當作暗器疾射而出,直取韓離右肩左膝兩處要穴。
小旅眼力極好,準頭又佳,以連翹的話來說,他最適合修煉暗器之道,若能改掉他浮燥冒進的毛病,他日必有所成。果然這下出手,準頭之佳,速度之快,卻叫韓離如何去防。
隻聽韓離慘叫一聲,左手捂住右肩,跪倒在地,看得茗兒臉色慘白,她雖不懂武功,但也知兒子這下傷得不輕,不由眼眶一紅,險些哭出聲來。
小旅見韓離受傷,大喜不勝,身法施展,快愈閃電,右掌按在他頭頂,左足抬起,便往他右肩上踩落,要將他一舉製倒在地。
“休想辱我!”
韓離斷喝一聲,奮力站起,右肩一聳,把小旅踩在自己肩膀上的左腳扛將來,兩人身高相近,然小旅較韓離為胖,是故乍一看下,韓離反比小旅高出一些。這一下忽然站起,小旅隻有單足站立,身體立時失去平衡,便往後倒去。
韓離早已算準後招,隻待他仰倒,便是一招泰山壓頂,以手肘為器,頂住他腹下“膻中穴”,仗著全身重量將他壓倒在地,料想以他此時的內力修為,斷然不可起身。
小旅可不是剩油的燈,身子往後仰倒之際,乍見韓離眼中有厲芒閃過,隱約猜到了他的意圖,慌忙間右手往地上一撐,使個橫板凳的功夫,將身子橫麵轉過來,如此韓離那招“泰山壓頂”必然落空。
韓離見他已有防備,臨機變招,左腳往地上使勁一蹬,踩在實處,右腳側壓,腳跟兀自不離小旅“膻中穴”,便要他無處發力。
小旅見他招式一變再變,心機如此深沉,手段如此狠毒,卻與平日判若兩人了。眼下閃避已然不及,隻得左手立掌為刀,直削其腳根。畢竟他年紀尚幼,習武時日又短,內力修為不純,這下若要支撐身體,這一刀必然軟綿無力,無奈之下隻好撤了右掌,任由身子落地,奮起全身氣力,必要削得韓離足根碎裂,叫他慘叫倒地。
韓離見他出手忒也歹毒了,不由怒哼了一聲,他也不抬腳躲避,徑直壓下,竟似有意與他拚鬥氣力。
韓離居高臨下,這一踩乃是全身之力,占盡天時;小旅仰臥在地,借著地利,卻也易守難攻。他兩人年紀雖小,可這一攻一守間卻也暗合兵家之道。
眾人包括茗兒小睽在內均是目不轉睛,眼看小旅手刀必將掃中韓離腳根……忽然,韓離腳根裏白芒吐露,好似什麼明晃之物亮了出來,隨即就聽小旅慘呼一聲,鮮血飛濺,韓離那一腳已結結實實的踩在小旅肚腹之上。
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勝負已判,韓離勝了。
茗兒看在眼裏,掩嘴輕呼,驚懼莫名。
二
韓離擊敗小旅,心裏甚為得意,大笑道:“所謂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旅師兄,你總算見識到我的厲害了吧,哈哈哈……”
小旅滾倒在地,他捂住右掌傷口,滿臉怒容,正要開口咒罵,忽然間他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後來更是口吐白沫,那傷口處亦是泛出酸臭之味,流出紫黑色的血液。
小睽駭然色變,叫道:“鎮魂散?!”
韓離狂笑不止:“不錯,正是那日你拿來毒害我的小虎的鎮魂散,這可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在場眾人見小旅中毒痛苦的模樣,均是駭然色變。小旅的母親此時已然蘇醒,見到兒子中毒倒地,大叫著撲了上去,抱住了他失聲痛哭,大聲唾罵韓離卑鄙無恥,暗箭傷人。
韓離冷笑道:“是他害我在先,我隻是還他一報,從此我們兩不相欠……”正得意間,忽聽母親茗兒的聲音說道:“離兒,你過來!”
韓離向小旅挑戰,以毒勝他,一來是替小虎複仇,二來也有為母親打抱不平之意,聽母親來喚,心中甚喜,笑道:“娘,我為你出了口惡氣,你要怎生……”
茗兒抬起手來,徑直扇在韓離臉上,他臉頰烙下五根指印,就是她給予的賞賜了。
以韓離此時的武功,這一巴掌未必閃躲不能,可他沒有動,卻生生得挨了下來,更是一個踉蹌,坐倒在地,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母親,淚水湧出……
茗兒亦是雙眼紅腫,滿臉淚痕,她捂住嘴巴,啜泣出聲。
“娘,對不起,我……”韓離最見不得母親哭泣,此時全然忘記了臉上傷痛,急忙上前,卻又語無倫次,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用再說了。”
這人的聲音清脆嬌膩,並非茗兒所發。韓離心中大駭,抬頭望去,卻見身前立著一位高挑美女,膚勝雪,容絕色,明眸含慍,不怒自威,正是師父連翹來了。
韓離正要開口,忽覺連翹一掌拍在自己頭頂上,頓時頭暈目眩,頃刻間便已不醒人世。
連翹抱了昏迷的韓離,交給茗兒,鳳目流轉,掃向眾人,忽道:“噬嗑,你去將小旅扶回房去,速命阿鼎過來醫治。”
噬嗑應諾上前,哪想小旅母親正傷心憤怒,猛一把將他推開,衝著連翹吼道:“你就是離部部主麼,你徒弟傷我兒子,害得他身中劇毒,你,你就想這般輕易了事?!”
連翹秀眉微蹙,和聲道:“離兒小旅均是我徒兒,我決不會厚此薄彼,還望傅夫人能夠理解。”
小旅母親傅夫人怒道:“什麼不會厚此薄彼,你分明就是偏袒自己的純卦弟子。今日你若不能懲處韓離那小畜生,還我兒一個公道,哼,我京裏有的是人,必不會讓你韓家堡好過。”
連翹性子本烈,此時強忍著脾氣隻想大事化小,哪想這傅夫人得理不饒人,還拉出所謂靠山,不由輕哼一聲,冷笑道:“你京裏的靠山不就是虢國夫人那賤婊子麼,有種的就去皇帝跟前告禦狀,叫他派兵來鏟了我們韓家堡啊!”
傅夫人大怒道:“你以為我不敢!”
自從楊玉環被冊立為貴妃後,楊家一門雞犬升天,其中虢國夫人最是囂張,此女淫蕩奢靡,以包養男子為樂,姘頭無數。這傅夫人的丈夫,禮部尚書傅種便是其中之一,而這傅夫人非但不以為恥,還以此為榮,仗勢欺人,連翹對她自是極為厭惡。
不過連翹心裏十分清楚,如今楊氏一門權勢滔天,朝中能與之相抗的隻有被稱為大唐第一奸臣的李林甫,這李林甫正是韓家堡的靠山。而韓家堡開山祖師韓易當年為皇帝建下赫赫功勳,皇帝就算為美色所迷,再如何昏潰,也不至於向建業功臣下手,她自不必為此所懼,冷笑道:“你這去告吧。不過我看小旅所中之毒,兩次時辰內若無藥可解的話,恐怕就……你最好考慮清楚後果得失。”
傅夫人一呆,眼見兒子痛苦的樣子,如何能忍心任他身亡,一時氣餒了,慌聲道:“那你快快救他呀!”
連翹朝噬嗑使個眼色,後者忙將小旅扶回房,那傅夫人自是尾隨其後。
連翹幹淨利落得將事端解決,回頭看了韓離一眼,這個喜歡惹禍上身的純卦弟子當真令她頭痛不已,不由歎樂一聲,對茗兒道:“姐姐,請你將離兒交給我吧。”
茗兒一呆:“你想對他做什麼?”
連翹笑道:“離兒是我的純卦弟子,我自然不會如旁人般待他。隻是他今日所犯之錯太過嚴重,若為堡主知曉,後果不堪設想,咱們需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茗兒猶豫一陣,終將兒子交托給連翹,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護著離兒?”
連翹笑道:“我不是護著他,我是在護著自己的純卦弟子。”
三
當韓離蘇醒之時,驚訝的發現自己身陷圇圄。此地四麵高牆,對麵是扇鐵門,背後離頭頂三尺處開出一方天窗,以他此時的身高是絕對夠不到的。
“我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韓離捫心自問,很快就知道了答案,自己下毒暗害小旅,犯下韓家堡堡規中嚴令禁止的戧害同門之罪,是故被關在此地,那麼將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驅逐出堡?還是死刑?
但很快的他心中便泰然了,雖然罪有應得,他卻是不後悔的,能為小虎報仇,給母親出氣,就算即刻就死,也是死得其處。
想通此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在笑什麼,還有什麼好笑的?!”
鐵門打開,一人提著油燈走將進來,橘黃色的燈火下,那張絕美容顏上更多的卻是冷竣嚴肅,正是師父連翹來了。
韓離見是她,笑容收斂,別過頭去,淡淡道:“你是來宣判刑法的麼?”
連翹看著他,歎了一聲,說道:“傻離兒,你還不知錯麼?”
韓離未料她開口便是這麼一句話,冷笑著搖頭道:“君子報仇,何錯之有?”
“君子?嘿,我看你就是個傻子!自己看清楚了,這是什麼。”連翹冷笑一聲,她將油燈擱在桌上,取出一物,拋到韓離麵前。
韓離一見之下,臉色劇變,此物他熟悉不過,正是未濟師姐送於自己,後來又丟失的那隻玉項圈。
連翹看著他,漠然道:“你可知此物是從何處找到的?”
“何處?”韓離心裏生出一陣後怕。
連翹看著他,一字字道:“韓鼎房中。”
“是他?怎麼會是他!”韓離感覺胸口像是給人砸了一錘子,頹然坐地。
連翹歎道:“韓鼎已然盡數招了。那夜偷襲小虎的人是他,小旅房中的鎮魂散也是他藏得,他就是要你們互相殘殺,兩敗俱傷!”
韓離瞪大了眼睛,不住搖頭道:“沒可能,你沒有理由這麼做的!”
連翹歎道:“是啊,他沒有做這種事的理由,我問他,他也不肯說……若你們以後還有緣相見,可以向他問個清楚明白。”
韓離頹然道:“你們打算怎生處置他?”
連翹道:“堡中幾位部主商議過後,均覺茲事體大。韓鼎毒害同門,栽贓嫁禍,挑撥離間,罪惡滔天,不過諒他隻是初犯,是以小懲大戒,不過廢去他一身武功,逐出韓家堡……。”
韓離呆呆得道:“這也算小懲麼,那我的懲罰呢?”
“你被禁閉了,永生不得離開朝陽峰,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將我打敗。”
韓離驚呆了,他自然記得韓歸妹當日說過,韓家堡純卦弟子永世不得離開本部,除非擊敗授業恩師。如此說來,自己未曾受到任何懲罰。
連翹見他呆若木雞的模樣,一時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取出一封書信,扔到他身前,冷著臉道:“未濟給你的信,看完了,給我一個答複。”
韓離伸手拿起信件,取出一看,頓時淚流滿麵……
半個時辰後,連翹打開牢門,然她隻是站在門口,看著韓離坐在草席之上,背對自己,一動也不動,她也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
過了好半晌,韓離終於開口了:“師父,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話麼?”
“我自認沒有騙你的必要,你可以不信。”
“……師姐,她一定很傷心吧。”
“……或許吧,但我沒見到她。”
“真的隻有打敗你,才能離開朝陽峰麼?”
“這是韓家堡的規矩。”
“……”
“……”
韓離起身,轉身,麵向連翹,隨即他屈膝,跪地,他低下頭,又抬起頭,他看著連翹雙眸,一字字道:“要多久,我才能勝過你?”
麵對這樣的傻小子,連翹一直冰冷的表情終於融化,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啐聲道:“傻小子,以你的資質,最起碼也要十年。”
“十年麼……”韓離望著師父,圓睜的雙目之中有熱淚滾落,但他知道,這將他此生中最後一次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