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火燒一般的雲不斷變化著，如瘋狂舞動的火舌，似要將這一片天吞進火海中燃燼了。然而火海之下，卻是意外的平靜。遠處粼粼的溪水無聲流動，彎延向南色澤漸深。溪邊半人高的蘆草亦是一片靜謐。就連空氣也仿佛凝結了，讓人產生一種時間停止了的錯覺。
    唯有天邊似火焰一樣跳動的赤色，無聲的變幻著姿態。
    許久，凝結的空氣終於有了一絲鬆動，飄過一陣淡淡的青草香味。隨著香氣飄散開來，蘆草叢微微起伏。那令人喘不過來的壓抑也有了些微的緩和。
    又是一陣輕風，草海此起彼伏。而天邊最後那抹赤色不知何時亦已燃燼，變成了灰暗。
    “終於找到你了。”清脆好聽的聲音劃破了持久的靜謐。隻是，這其中帶了些欣喜、擔憂，或是其它什麼，夾了風散去，一時也分辨不清了。
    山野間，一抹淡黃的影子似是隨風而來，忽的飄入蘆草之中，一瞬便丟了蹤影。微風一過，柔軟的草尖輕輕起伏，翠色中露出一點紫丁。
    “怎麼了？”訝於忽然撲入自己懷中的身子，烏衣一時無措，隻好任對方緊緊抱著，而後伸了手將他摟住。
    沉默片刻，有聲音自懷裏悶悶響起。“烏衣……”
    拖長了的尾音，像是撒嬌一樣的語氣。
    軟小的身子往上麵擠了擠，輕輕拉著淡黃的衣角，細眉一皺，說不出的可憐委屈，小嘴一張，竟是要哭出來。
    “嗯？”烏衣輕聲應著。抬手替他順了順柔軟的細發。似是帶了點安慰的意思。
    “我找不到你。”黑色的小腦袋蹭了蹭溫熱的手掌。
    “笨蛋。你已經找到了。”烏衣糾正他。
    “我找了好久。”柔軟的身子往懷裏又貼近了一分。
    其實自己不過出來半個時辰。再說，他們兩個，想要找到對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烏衣似乎明白了。他在撒嬌……
    還是忍不住擔憂了。
    其實自己也擔憂。才想一個人呆會兒。
    “對不起。”
    懷裏的人沒有回應，又靜靜抱了他一會兒，才緩緩起了身，輕聲道：“我們回去吧，”回頭看了看天邊，“要變天了。”
    再有三天，就是端陽了。在那之前，須得將堯河接回來。
    洞裏點了燈。有些意外，但似乎又理應如此。
    他們其實並不太需要光和火。但是，有個人卻喜歡。
    所以點燈隻是個習慣。
    “幾天了？”好聽的嗓音幽幽而起，似乎不是在詢問。
    烏衣看了看燈，又瞧了瞧縮在一角的淡黃身影。“優雲。”歎了口氣，走過去將他輕輕環抱。“六天。”
    “才六天……”優雲的神情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
    “嗯。”烏衣不知該說什麼。
    呆了一會兒，優雲又說，“應該快恢複了吧。”
    “應該……”
    “不會被關起來吧。”
    “不會。”
    “不會被殺吧。”
    “優雲……”烏衣無奈。
    精致的小臉突然轉過來對著烏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回來，好不好。”
    “還有三天才端陽。”
    “提前一點不好嗎？”
    烏衣轉開眼，“若是他還沒有恢複呢？”
    “那我把自己的精氣給他。”
    烏衣瞪他一眼。
    優雲卻不以為意，“人類沒幾個好東西的。堯河也說，‘七日便可’。明日就是七日了。”瞧到烏衣微撇的眉眼，又補上一句，“你也擔心的，是不是。”
    烏衣垂下眼眸。
    優雲擔心什麼，他是知道的。
    十年前，元靈大損的堯河隻留有一口氣在，為了保他性命，貘神將他封印在聚金木之靈的風涯。優雲烏衣受貘神恩惠，自願守在風涯照顧堯河，以十年為期使堯河複原如初。眼看十年之期將至，堯河雖說元靈漸盛，卻始終精氣不足。說來，堯河本是半妖，雖然不知他另一半血統如何，但若要補足精氣，唯有人類最為捷徑。
    他們並不太喜歡人類，雖然人類詭變凶殘卻是萬靈之長，他們也沒有殺生的想法。於是約定七日為期，將堯河送到人類手上，補足精氣，再回風涯。
    可無論如何，人類確實太危險，他們雖沒有殺生之心，卻難保人類不會起歹意。且堯河氣息肉體一直虛弱，神智也時有混沌，性命雖無慮，吃些皮肉苦卻是可能的。
    他們守他十年，一直小心仔細，照顧周全，一想到堯河可能受些委屈，便覺不忍。
    優雲見他沉默不語，便知他所想，於是趁熱打鐵：“我們先暗中守著他，萬一他要是受苦，也好及時回護，隻待七日一到，便帶他回來，也叫他少受些罪。”
    還未得及烏衣應聲，隻聽穴外劇雷滾落，暴雨傾瀉如注。這天，真是說變就變啊。
    “晚輩扶維，特來求見曲先生，望曲先生賜見。”
    洞外傳來的陌生人聲，令優雲烏衣十分驚異，相互交換一個詫異的眼神，又一齊望向穴外。
    風涯對各類靈長來說，並不是什麼秘密之所，但於人類，卻鮮有人知，更不用說這隱密洞穴。而風涯正處在祇夢森林與烏珞神山山脈交界處，無論從何處來，皆須得穿過祇夢森林或是烏珞神山。
    隻要是生存於這片大陸之上，就沒人不知祇夢森林的凶險，烏珞神山的神聖。祇夢森林屬木，烏珞神山屬金，都是聚靈之地。祇夢森林多妖魔，無論動物植物，皆可為妖為魔，處處凶險處處陷阱。人類來此，十有八九是要有去無回的。即使有幸生還的，也是大智大勇之人，且都是曆盡千辛絕處逢生的。而烏珞神山，則是烏珞神的居處，那便不是妖魔可比。若是心術不正的，不知受了何種懲罰，若是誠心膜拜的，自然是留在此聖地潛心修行，甘心為仆供偉大的烏珞神驅使。這才真真的“有去無回”。
    而如今，竟然有人來到此間，求見堯河。優雲烏衣深深驚異同時，也不免擔憂。
    見久久沒有回應，洞外再次傳來那個溫文有禮的聲音。“晚輩扶維，特來求見曲先生，望曲先生賜見。”
    洞外雨聲越來越大，烏衣優雲卻誰也沒有理會那堅持不懈的聲音。
    暴雨持續了一個半多時辰，雨中夾雜著的那聲聲請求已經聽不見了。
    這扶維能來到此間絕非一般人。見不到堯河，定不會輕易罷休。
    優雲烏衣交換一個眼神，默契的緩緩向洞外走去。
    雨早已停了，金紅的夕陽斜斜的掛在山角，天也漸漸暗下來。
    洞口不遠處一個人影在夕陽餘暉下顯得十分模糊。就著輪廓看去，此人身材適中，站得十分筆直。
    難道這人就這樣在這雨中站了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