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冬天。
    秋天過得似乎過於倉促。但是該發生不該發生的事情卻一件沒有落下。該發生的自然不必細說，不過是些後宮的家長裏短。不該發生的真真出乎素顏的意料。那便是洛嘉國上下傳得沸沸揚揚的王上納妃事件。
    後宮裏除了王後是他真心迎娶的，其餘統統是各國和親來的公主，所以納妃對百姓來說確實是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但是讓素顏震驚的是，王上納的王妃竟然是盈玉公主——玉格格。
    “洛嘉不是與朝廷已經達成和親並立了合約嗎，怎麼還要娶咱們中原的公主？”初聽聞，連小棠都覺得不合禮數。
    “也許他是真心喜歡盈玉也說不定……”素顏算了算日子，道，“過完冬天，盈玉差不多就該到了吧。”
    “公主喜歡玉格格嗎？”小棠沒頭沒腦地問。
    “格格裏麵屬盈玉討父皇喜歡，也數她不愛端架子。雖然沒有怎麼接觸過，但是自小也沒有立過什麼梁子，心裏多少是喜歡些。”素顏如是答。
    小棠欠欠身子說：“皇上自小就待見玉格格，可是這麼疼愛，幹嗎還把她往這火坑裏推呢？”
    素顏歎了口氣：“誰能曉得。好在盈玉自幼聰明，隻盼著她來了不要受些無辜的苦才好。”
    小棠聽她這樣說又不樂意了：“公主淨惦記別人！玉格格來了便是王妃，後宮裏除了王後便數她大，巴結還來不及，哪裏有人敢欺負！哪像咱們……”
    “你是數落我呢還是抱怨什麼呢？”素顏佯裝生氣，故意沉下了語調。
    “小棠不敢！”小棠忙解釋，“隻是，看著咱們沁香宮越來越冷清，奴婢心裏不好受！替公主您委屈。自上官公子那件事後，王便再沒來過咱們這裏。奴婢為公主冤，為泉下的公子冤！憑什麼他殺了人冤枉了人他還有理了！”
    “冷清是有一些，但是換來了自由。不然你以為你這樣放肆地說話還能保住腦袋？”素顏打趣，“既來之則安之。我都想開了，你怎麼比我還愚鈍。枉母妃誇你心思縝密。”
    “先前在瀟妃宮的時候，雖說冷清，但是使喚丫頭比這會子多好多，而且上官公子時不時帶些新鮮的玩意來解悶，倒也過得充實。可您看看這裏，偌大的宮殿加上小棠統共不過三個奴婢，晚上歇了燈都不敢睡覺！”
    “奴婢多了不是心煩嘛，鬧不好誰就是王後的人。所以留下幾個知根知底的咱們過得反而自在些。在咱們自己的宮殿裏想說什麼說什麼，不怕有人去傳話。而且咱們這宮外的土地是皇宮裏最肥的一塊地方，想看什麼花咱們就種什麼花。秋天有芙蓉，冬天有刁鳧，你說說，你還想怎麼樣啊？人可不能太貪心。”素顏怡然自得地說。
    “公主倒是安貧樂道了！”小棠被堵得不知說什麼好。
    “不這樣，我還能怎樣。”素顏幽幽地輕歎，“先前那種日子我過怕了。倒不如把心放得平一些，低一些。無所求，也就無所失。”
    很奇怪，他是帝王，她是禮物，他要納妃，與她何幹。但是冷淡她那麼久的王卻在納妃之後來寵幸她。是因為新妃還沒有到來的緣故嗎？素顏平靜地挨他坐在床榻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這樣子持續了很長時間，待素顏覺得困倦的時候便很自然地伸出手去幫他寬衣解帶。他順勢拉住她，竟然格外認真地說：“盈玉來了請你好好照顧她。不要為難她。”
    素顏驚愕。但立即恢複平靜的表情。掙脫他的雙手，起身施了一禮，毫無感情色彩地回他：“請陛下放心。素顏自會好好照顧玉妃娘娘。”
    “那就好。”他掃了她一眼，“睡吧。”
    她沉默地幫他褪去衣衫，沒有心痛，沒有不甘，很快便已入睡。
    夜裏被惡夢驚醒。她猛地坐起。失神地望著窗外碩大的月。
    “怎麼了？”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素顏回神，他竟然還沒有睡，掌著燈站在書架前。
    “陛下怎麼還沒睡？”她披上外衫下床。
    “睡不著，隨便看看。”他把燈放到桌上環顧了一下四周，“很久沒來，你這裏變得都陌生了。”
    素顏看著他，輕輕地答了一聲是。
    “最近在忙些什麼？”他問。
    “哪裏是忙，不過是打發日子罷。”素顏微笑，“陛下日理萬機才是真的忙。”
    “素顏。”他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不喜歡你說這種話。千篇一律的，和她們有什麼兩樣！”
    “素顏本也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依然是微笑著。好像從上官昊死後她就學會了微笑。微笑是她自保的武器。
    “我也討厭你這副假惺惺的笑臉。”他惱怒。
    “陛下息怒！您讓臣妾笑，臣妾便笑。您討厭臣妾笑，臣妾便不笑。”說著，真格就摘下了那微笑的麵具，恢複淡然的表情。
    他緩緩走到他身邊，托起她的下巴，對上她波瀾不驚的目光：“你變了。”
    素顏沒有吱聲。
    他看著她，終於泄氣地放了手：“你睡去吧。”
    她剛轉身，他便又叫住她：“上次那件事，委屈你了。是我大意。”說的如此輕鬆。
    素顏又是一笑：“臣妾不知陛下說什麼。而且臣妾從來沒有受過任何委屈，能夠侍奉陛下，便是素顏最大的福分。”
    “你去吧。”他終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因著對王妃的幻想，整個冬天後宮裏都在圍繞著盈玉說事。有傳她貌美如仙，有傳她詭計多端，更多人則是相信王後所說的，王和盈玉公主是在中原的賽馬會上相識，並一見傾心。
    “咱們洛嘉不是年年舉辦賽馬會嗎，王怎麼會對這樣的女子動心？”伊莎難以理解。
    “那賽馬會是中原皇帝為了迎接王的光臨而專門設置的。誰知最後奪冠的竟是一名嬌美女子。如若在咱們洛嘉倒也平常，但是在中原罕見啊！更何況咱們這位玉妃是個文武雙全的奇女子。不僅精通詩文詞曲，論起國家大事，也是頭頭是道，她所提的建議比那些驍勇將軍還要獨特犀利，難怪皇帝那麼寵愛她。”
    不過是飯後閑聊，後宮佳麗竟然聽的格外起勁。
    陽光斜斜地灑在素顏的肩頭，陡然覺得很溫暖。
    公主們還在不停地問著什麼，她卻全沒了心思。腦海中浮現的全是盈玉小時候的事情。
    那年大阿哥剛剛被廢黜，太子之位傳給了尚且年幼的九阿哥。盈玉卻並未因此對九阿哥另眼看待，依舊會欺負他，每每太子被氣得掉眼淚後，她便得意洋洋地拉著上官昊的袖子說：“九哥你這麼愛哭，幹脆換昊哥哥來做太子好了！”
    這些都是上官昊講給她聽的。他總是一邊歎氣一邊說那個盈玉啊……他似乎從沒私下叫過她玉格格。長大之後素顏總是在想，也許上官昊是喜歡盈玉的吧，隻是因為太近，所以那份感覺被忽略了。亦或是，他在可憐她。喜歡盈玉的人太多，所以他單純地想要把愛勻些給素顏也說不定。
    “你們說既然這個盈玉公主那麼討喜為什麼當初和親時中原皇帝偏偏拿個不得意的人來充數呢！這豈不是看不起咱們洛嘉嗎？”隻聽那新來不久的公主盛氣淩人地說。
    “惠公主是在諷刺素顏嗎？”素顏穩穩地站起來，駁她，“莫不說素顏是個不討喜的公主，就算素顏是親王府裏的郡主說出來恐怕也比惠公主要好很多吧？貴國不是年年都要向我大燊國進貢的嗎？怎麼這會子倒高貴起來了？”
    “王後，素顏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先行告退。”素顏說完後便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給她們回神的機會。
    小棠緊追上前：“公主。”
    素顏放慢腳步：“小棠，如果我們習慣了忍讓，那對別人來說便是一種軟弱。”
    “可是公主，咱們在這洛嘉舉目無親的，真要被她們算計了怎麼辦？”
    “咱們被算計的還少嗎？”素顏嘲諷地笑，“更何況，她們誰又和我的處境不一樣呢？都是各國求好的禮物罷了，哪裏還有貴賤之分。不過是任人擺布的命運。再者說，這些國家裏有哪個能比咱們中原強大呢。今天的話不僅是說給那些公主聽的，我還想讓王後認清一下咱們的背景。洛嘉不過是這幾年強大起來而已，原先不也是對咱們燊國稱臣進貢的麼。雖然上次父皇打了敗仗，但是論實力，洛嘉終究敵不過中原的地大物博。小棠你放心，我縱使再愚笨也斷不會拿你我的性命開玩笑。”
    “公主。”小棠欣喜地說，“我覺得公主便得比原來堅強好多！”
    “逼出來的。”素顏停下來，目光頓時柔和起來，“不管別人怎麼對咱們，隻要小棠你還陪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孤單。”
    冗長而寒冷的冬天過去後，眾人翹盼已久的盈玉公主終於在眾將士官員的護送下抵達洛迦。
    王並沒有像當初對待素顏那般在宮外晾她幾日，而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舉行了盛重的婚典大禮。
    那幾日，宮裏宮外熱鬧異常。
    “小棠。”素顏喚過小棠問，“王妃還沒有正式進宮嗎？”
    “回公主，玉妃娘娘前日已經被加冕為王妃，但是王體恤她連日奔波勞累，所以囑咐她安心調養，任何人不得去打擾。甚至免去了娘娘拜見王後的禮節。”
    “我原想著去拜見一下……”素顏攏了攏淩亂的發絲睡意仍舊很濃，“那你下去吧。”
    小棠悶著頭走了幾步又轉身折回來：“公主，你說王這樣寵著玉妃，會不會……”
    素顏看她緊張的表情，噗哧笑了：“你那日不還振振有詞地說盈玉貴為王妃，眾人除了巴結，哪裏敢得罪嗎。怎麼這會倒比我還著急了？”
    “可是王對後宮一向平淡，從沒表現出對誰格外的偏愛。這樣冷不丁地對玉妃娘娘額外關照，豈不給人留了話柄？”
    “他都不去想，哪裏輪得到你我來想。”素顏拉開被子複又躺下，“看這天色尚早，你也再歇會去吧。”
    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醒來，已是晌午。
    小棠早已在床邊候著了。見她醒來，一邊伺候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宮裏的事。仍舊是圍著玉妃：“聽侍從們說王已經兩天沒有上朝了。進了玉妃宮後就沒有再出來。公主你說咱們的王到底是疼娘娘還是害娘娘啊！”
    “他原本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啊。”素顏也詫異了。印象裏，他似乎永遠把國家和天下放在第一位。
    轉念一想，又道，“這倒奇了。王後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哪裏敢！見王這樣子迷戀王妃，她還敢有什麼動靜。不過，這明裏雖是如此，誰知暗裏會搞出什麼來！”
    素顏梳洗好後在原地微微怔了一下。
    小棠順著她的目光，尋到窗外的一片姹紫嫣紅。於是會心地笑道：“公主，外麵春色甚好，不如咱們去園子裏賞花？昨個兒奴婢還叫麗琪從伊莎公主那裏移了幾株芍藥來。”
    素顏轉身：“怎麼從她那裏移？”
    “回公主，是伊莎公主一再囑咐奴婢得空去她哪裏移些花給公主您觀賞用。”
    素顏沉思：“莫不是見盈玉得了勢便上前求好來了？”
    小棠輕聲提醒：“也沒準是見娘娘受寵，所以想拉攏公主一起擠兌娘娘也不一定。”
    “是了。”素顏點頭，“我倒是疏忽了。”後又問，“你既然都明白，為何還要受她的情？”
    小棠麵露難色：“因為……連王後身邊的丫鬟都移了些牡丹去。小棠心想太明顯地拒絕斷使不得，所以就讓麗琪移了一些芍藥來。”
    “怎麼偏偏是些芍藥？”素顏不禁蹙眉，“今群芳中牡丹為第一，芍藥為第二，故世稱牡丹為花王，芍藥為花相。王後移了牡丹自是應當……”
    小棠的臉上頓時失去血色：“公主……”
    素顏倒不似小棠那般驚慌，且把她扶起來才說：“看樣子是王後想拉攏咱們。你也不用太自責。說白了盈玉到底是自家姐妹，不會因為幾株芍藥便多心。倒是你，麵上的事該做的還是要做，但是做之前一定要多加考慮。王後的目的未必是單純針對盈玉。”
    聽了素顏的話，小棠此時已恢複鎮定，仔細斟酌了素顏方才的話，問：“王後是想一箭雙雕？”
    “沒有十分也有九分。”素顏無奈地笑，“她可真是精力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