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指觸碰手背，顧祈安惆悵的情緒戛然而止。
    他內心如何林清野無從得知，少年麵上的心疼顯而易見，隻聽林清野輕聲問：
    “你有考慮過反抗嗎？”
    “反抗？”顧祈安低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眸中仍被落寂的情緒填滿。
    在林清野認為他會繼續說些喪氣話時，安慰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見顧祈安眉梢一挑，忽然笑了，他似是邀功般說：
    “我當然反抗了，所以拒絕了老頭子安排的工作，憑一己之力到了你麵前。”
    林清野：……
    如果但凡不是時機不合適，他其實挺想直白的跟眼前這位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人說：”就你這老謀深算還算不明白的樣子，老老實實聽家裏的安排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林清野心中如何想暫時拋下不談，很快他就抓住了顧祈安話中的另一個信息點：
    “所以你不是不喜歡老師這份工作，隻是不滿意家裏安排一切的感覺？”
    此話一出，顧祈安麵上的表情一瞬間全數消失，他怔愣的看著眼前的少年，困擾他許久的難題被林清野一針見血的指出，他整個人陷入了宕機的狀態。
    良久，顧祈安僵硬的點了點頭，很快他又搖了搖頭，見林清野疑惑的看過來，他吞了下口水，用幹澀的嗓音說：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我從小接觸最多的就是老師，也沒覺得教書育人有什麼不好，可真要讓我做到你們葉老師那種滿心滿眼的熱愛這個行業，我自認也做不到，教師與我而言隻是一份糊口的工作而已。說我魯莽沒腦子也罷，說我膽小躲避也好，我人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進了你們縣城中學，勢必要帶點東西離開。”
    林清野聞言，眉心微微蹙起，不等他有何反應，顧祈安繼續說：“就像你所見到的，我身上沒有一點老師該有的特質，平時不過是能裝罷了。真實的顧祈安，隻有你見過。”
    最後一句話，顧祈安幾乎是盯著林清野的眼睛說出來的，他在少年幹淨的瞳孔中，看見了全部的自己。
    話音落下，房間安靜下來，床上一靠一坐的兩個人四目相對，眼中隻有彼此，因為距離相對較近的緣故，他們的呼吸間均裹挾著對方的味道，燥熱的空氣在狹小的空間內瞬間爆發。
    男性標誌的喉結滾動，到底是林清野先扛不住，少年收回視線狀似無意的看向身側地板，伸出的手也觸電般的收回，從顧祈安的角度看，他因側頭而露出的耳朵早已紅的能滴血。
    手背上的觸感消失，顧祈安還沒來得及遺憾，就聽少年小聲喃喃問：“你……你想帶什麼走？”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顧祈安陷入思考，想帶什麼走？
    他當初不過想逃離那就迅速出發了，至於最終的目的……
    顧祈安的眼睛環視破敗的房間一圈，最終定格在少年的身上，他說：
    “意義，我來尋找成為教師的意義。”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林清野在聽到這句話後，好像明顯鬆了口氣，耳朵的顏色也逐漸趨於正常，少年躲閃的目光再次落到身上，顧祈安聽他說：
    “你是好老師，同學們很喜歡你，你平時對他們也很好，想必也是不討厭的，至於我…你…我…我是混混，是該被放棄的垃圾，你在我麵前自然……”
    後麵的話林清野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等他繼續想，就聽顧祈安開口：“我很喜歡你。”
    手指再次相觸，他的話如煙花般在林清野耳畔炸開，少年瞬間慌了神，顧不得被牽著的手，”咻”的從床上起身，見顧祈安看過來，似乎又覺得這樣的舉動不妥，可他也沒了繼續坐下去的勇氣，隻能局促的站立在床邊，唇瓣緊緊抿住。
    見他這副樣子，顧祈安鬆開了握住他的手，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這句話的不妥之處，可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看著少年慢悠悠的把這句話補全：“林清野同學，作為老師，我很喜歡你這個學生，不要妄自菲薄。”
    林清野站在原地沒動，顧祈安的話讓他鬆了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空虛，慶幸的同時，又有著難以言說的遺憾。
    ”啪”的一聲，房間陷入黑暗，不知道顧祈安什麼時候下的床，又是如何到的門口關上的燈，林清野上床後隻能見了一聲輕柔又令人安心的“晚安”，他甚至來不及回應，就失去了意識，陷入沉睡。
    忙活了一天，他是真的累了，而今晚的談話，更是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心神。
    十月初，正逢季節更替時節，惱人的蟬鳴也逐漸變得稀少，隻在偶爾還有一兩聲叫喚為安靜的夜晚添上些許點綴。
    到底是睡不慣磨人的小床，顧祈安覺得自己沒睡多久，好似幾個翻身間，人就又醒了。
    點開手機一看，淩晨兩點零三分。
    顧祈安放下手機翻身躺平閉眼，幾息後，伴隨著陣陣蟬鳴，他的腦子徹底變得清醒，再無睡意。
    房間裏仍舊彌漫著那股若有若無潮濕的味道，可與之相比更加顯眼的，是對麵的少年。
    睡意已然消散，顧祈安也不惱，他直接裹著被子起身，他的視力向來很好，哪怕在黑夜，借著微弱的月光，也把另一側的少年看了個徹底。
    和白日裏張揚的樣子分外不同，睡著的林清野看起來又乖又老實，隻不過……
    顧祈安擰眉看了一會兒，到底是下床剛想把被林清野踢到一邊的被子給他重新蓋好，卻在被子觸碰到少年時，讓他本就蜷縮的身體團的更緊，隨之而來的，還有幾聲不甚清晰的不安嚶嚀。
    伸手一探，少年身側熱意滾滾，既然並不寒冷，那麼……
    他在防備著什麼？
    一行人在鄉下一共住了五天，第三天的時候，顧祈安就因為頻繁的洗冷水澡隱隱有了感冒的趨勢，最後一天離開時，更是感覺眼皮難言的沉重，好像連他呼出的氣體都是燥熱的。
    再次跟著大巴車搖搖晃晃的回到小鎮，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麼到的家，一覺醒來，窗外早已繁星點點，而可憐的顧老師，已經連吞口水的勇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