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晚上，高燒不退的顧老師終於在李明的指導下來到了縣城唯一一家正規大型醫院。
    說是正規，其實大概也就能走個醫保，當然，這是顧祈安猜的，畢竟眼前的景象實在是落不得”正規”二字。
    倒不是醫院環境不好，就大廳繳費抽血化驗這一套流程他走過的地方和北京某些小診所差不多，除了地方小點。
    讓顧祈安感到擔憂的，是他從進門開始一直到輸液室門前，他不是在尋找醫生，就是在尋找醫生的路上。
    這裏的醫生身兼數職，五分鍾前負責引導看診的醫生五分鍾後可能就是你的主治醫師了，而之所以有這五分鍾間隔，是留給他迷迷糊糊滿醫院找醫生用的。
    “顧祈安，今天的液輸完了，窗口繳費，明天再來！”
    被叫了名字的顧祈安從自己天馬行空的思緒中回神，隨著針頭徹底離開手背，他終於能捂著針眼起來活動活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坐麻的腿。
    這裏的輸液室，就是在大廳的避風處用隔板圍了一圈，站起身剛好能看見門口的人來人往。
    酸脹感隨著他連續跺腳的動作刺激著大腦神經，顧祈安剛準備咬牙應和醫生，卻在人群中看見一抹顯眼的紅色。
    回答的話徹底說不出口，好在等著輸液的病患多，護士也不需要他回答，隻在繞了一圈回來見他還站在原地，好心的說了一句：
    “要是不方便交完費從我們這把藥拿走，找就近的小醫院給輸也行。”
    “哦，嗯，好……”顧祈安依依不舍的把視線從大門收回，腦子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護士到底說了什麼，趕忙改口：“額不用，我就在咱這輸吧。”
    他這樣護士也沒說什麼，隻多看了他兩眼然後叮囑繳費就拿著托盤離開了。
    醫院很大，但勝在人不多，大概是藥物起了作用，來的時候還暈乎的顧祈安現在跑著追人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他順著那抹紅色剛才離開的地方走，問了三次人拐了兩個彎後，終於在繳費窗口前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真的是林清野。
    得到準確答案的顧祈安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便是濃濃的擔憂情緒湧進腦海。
    他生了什麼病？為什麼會生病？跟自己一樣著涼了還是什麼？
    顧祈安本就不清醒的腦子更是亂成了一鍋漿糊，不知不覺他就越過排隊的人群往前，快到窗口時，隻聽裏麵的工作人員說：“住院部心外科504病房李招娣，5萬塊繳費完成。”
    窗口的少年麵無表情對著工作人員點點頭，拿著賬單和銀行卡準備轉身離開，就在他動作的刹那，顧祈安也不知道哪來的能量，幾乎是瞬移到了林清野的視線死角。
    他是個卑鄙小人，既想著遠離對他們彼此來說是最好的結果，邊做著偷摸了解人家的不齒勾當，顧祈安覺得，此刻的他自己一定糟糕透了。
    蔫頭巴腦的交完費，他看都沒看工作人員遞過來的賬單，胡亂塞進口袋就往心外科的住院部走。
    一路上他的腦子被各類信息充盈，一會兒是兒時恨鐵不成鋼的謾罵，一會兒是來到縣城後工作上的各種瑣事，當然，更多的還是張揚的小人兒，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多到顧祈安一個自詡會察言觀色的人都看不清這位隻有十幾歲的少年。
    渾渾噩噩的跟著記憶走到504病房外，在手即將觸碰到門把手時，顧祈安瞬間回神，”咻”的收回自己伸出的手，橫跨一步靠著旁邊的牆壁緩緩蹲下。
    顧祈安，你到底在做什麼？
    醫院每天有太多的傷心人和事，牆邊的顧祈安並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過了許久，顧祈安重新站起，這一次他沒有再想推開那扇阻止他探索秘密的房門，隻安靜的站在門外，一個旁觀的角度，做惡劣的偷窺者。
    紅發少年張揚又顯眼，不用顧祈安費神尋找，隻一眼，他就成為了視野焦點。
    少年身邊的病床上躺著一位中年女性，顧祈安猜測應該就是那位名為李招娣的患者，隻是摸不清他和林清野的關係，是他的母親？還是姑姑小姨之類的親戚？
    從私心上來講，顧祈安不希望是前者，說不上來具體原因，但就是覺得少年的一切都該是幸福美滿的，他該永遠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縮在窄小的陪護椅上。
    床上的女人骨瘦如柴，麵容枯槁，旁邊的機器顯示她的心跳很慢，呼吸也微弱，不難看出她大抵早已病入膏肓。
    一旁的林清野不時看向旁邊的機器，偶爾起身幫她用棉簽洇濕嘴唇，但更多的時候，他是在發呆。
    但就這副樣子，是顧祈安從沒見過的。
    他知道少年打架，每次捉住受傷的他總會齜牙咧嘴的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然後趁他不注意自己跑到沒人的角落獨自舔舐傷口。
    生活中的林清野習慣性的在學校睡覺，可同時他也是那群調皮學生們的”孩子王”，張口閉口就是“我野哥”。
    還有偶爾在自己麵前流露的不一樣情緒，就像那個在鄉下的夜晚……
    盡管在那之後的第二天，林清野又變成了平日裏清冷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可就那個在狹小床邊兩人聊天的場景，也足以顧祈安記許久，少年的這份柔情隻屬於他一個人。
    可現在……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看見林清野盡心盡力伺候人的樣子，他的內心總有陣難言的刺痛。
    林清野又在看著窗外發呆，顧祈安把視線重新放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上，她的頭發為純黑色，或許是生病的緣故，發絲中摻雜了許多顯眼的白發。
    就這一會兒的時間，床上的女人醒了，比起顧祈安，林清野先一步發現了她的動靜。
    少年說了什麼，顧祈安看不清，隻見床上的女人搖了搖頭，然後顫顫巍巍的伸手指了指床邊，那裏的東西有些眼熟，好像是林清野從開學起隻背過一兩次的書包。
    在催他去學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