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師的人生準則——
    遇事不要慌，先躺下歇一會兒。
    躺了好一會兒顧祈安才緩過勁來，賴在狹窄的沙發上不願意動，他伸手在用凳子拚湊出的茶幾上摸索半天，才拿到放在一邊充電的手機。
    屏幕上的軟件來來回回切換幾次，在確認小縣城真的沒有外賣後，顧祈安到底是不情不願的點開微信。
    工作群灰撲撲的很安靜，妹妹倒是回消息了，顧祈安隻是瞥了眼各式各樣的相親信息，就火速閃出。
    他現在沒什麼心思應付家裏的事，幹脆點開了歡樂99＋的宿舍群。
    他們研究生四個人，就沒一個是北京本地的，畢業後自然沒人留在北京。
    新教師嘛，有的是學校指派，有的是自告奮勇去鍍金，總而言之，哥幾個現在誰都別笑話誰，過得都不怎麼樣。
    哦……
    顧祈安本來留下了，被他自己一氣之下作沒了，他區別於上麵兩類，純屬被流放。
    這幫人就好像不會累一樣，也可能是累懵了，就顧祈安點進來這一會兒，消息又往上頂了十幾條。
    【老二】你們是不知道我這地，早知道環境這樣我就留在北京和門口的煎餅果子大爺幹了。
    【老三】你可別說了，你那好歹有教師公寓和24小時熱水，你看看我呢？再偏一點就要被開除國籍了吧。
    【老大】@老二，你說錯了，賣煎餅果子的大爺是隔壁天津的，你要是想跟著幹還是得離開北京。
    【老二】（怒！怒！怒！）
    【老三】@老大，看來你小子過得不錯啊，還有心思在這開玩笑。
    【老大】我那是過得不錯嗎？我是實在沒招了。
    【老大】（圖片）（圖片）（圖片）
    【老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謔哈哈哈哈哈！
    ……
    點開圖片仔細看了看，顧祈安也忍不住抿起唇，想當初他們宿舍可謂師範係顏值擔當，誰能想到有一天他們的老大哥在草原露天席地與牛共舞。
    他還想再往上看看他們發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信息，就發現下麵有人@自己。
    【老二】@老四，你人呢？馬上就要開學了，你就算是爬都該爬到了吧。
    【老三】難說，他畢竟是緊急出發的。
    【老二】就算緊急出發也該到了吧。
    【老大】不好說，也可能半路被東北虎叼去吃了。
    【老三】就他那死吃不胖的樣，東北虎叼走也是當牙簽。
    【老二】頂了。
    ……
    眼看著話題越來越離譜，顧祈安待不住了。
    他在沙發上掙紮著起身，手上點出鍵盤。
    【老四】到了到了到了，有你們這麼咒自己爹的嗎？
    【老二】艸！兄弟們揍他！
    【老大】看來你未來的工作環境是真不錯。
    【老四】一般般吧，屬於老三的中間值。
    【老三】怎麼說？
    提起這個，顧祈安又是一陣悲傷，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無望。
    他慢吞吞的起身拿衣服，手上把下午李明說的話原封不動的敲過去。
    信息發出後，群裏難得的安靜了幾秒，在顧祈安懷疑自己是不是網線斷了時，終於有新消息頂了出來。
    【老大】兄弟，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顧祈安本人也想不明白，隻是那個不願意再被父母擺布的想法一直在腦海中叫囂，躁的人熱血沸騰。
    腎上腺素極速飆升的後果，就是被小心翼翼藏了十幾年的秘密被大剌剌的展現在了父母麵前，而他頭腦發熱跑來了這個地方。
    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顧祈安最清楚，其實老頭子也沒說錯。
    於是嬌氣的顧老師嘴裏嚼著口香糖，帶著手機雙手插兜出現在了鎮上最繁華的街道。
    晚上九點半，在一個對於年輕人來說，正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間段，但這座邊遠小縣城即將沉睡。
    顧祈安轉了兩圈才勉強在小巷裏找到了一家正在營業的飯館。
    很典型的夫妻店，女人在店裏負責點單收拾上菜，男人負責做飯，他們的兒子趴在櫃台後麵寫作業。
    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上桌，顧祈安拿起筷子嚐了一口，無功無過的味道，可以用來飽腹。
    顧祈安吃飯的時候，女人正在給店鋪做關門前的最後一次清潔，走到櫃台前對調皮的小男孩說：
    “還不趕緊寫作業！字跡工整一點！我可特意找人打聽了，今年的支教老師是北京過來的。”
    沒等小男孩回，廚房的簾子被人撩開了，男人端著一盤洗好的水果放到桌上，垂頭看了眼兒子的作業：
    “孩兒，那可是從首都過來的老師，隨便在課堂上說點什麼都足以讓你受益終身的，聽**話，好好寫作業，爭取給老師留一個好印象。”
    “是啊，你將來要是能跟人老師似的有一份體麵的工作，爸媽這輩子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氤氳的熱氣逐漸消失，碗裏的麵好像變了味道，顧祈安的進食速度也從大快朵頤到一根一根慢慢挑。
    櫃台後麵的孩子目測隻有六七歲，明知道他們口中的老師絕對不是他，但顧祈安還是覺得有點難受。
    也許對於這個鎮上的很多父母來說，支教老師就好像是光芒和希望一般的存在。
    他們來自大城市，有經驗，學識，和閱曆，他們可以用三言兩語帶孩子們看見廣袤的世界。
    而這些……
    顧祈安自認都做不到。
    七年的學習生涯過去，他讀遍了詩詞歌賦，但也仍然隻把老師當成一份餓不死的工作。
    進門的時候覺得自己餓的不行，可最後這碗麵顧祈安也隻是動了小半碗。
    “以後常來啊！”
    老板娘招呼的話語在身後響起，顧祈安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直到徹底出了小巷，站在沒有紅綠燈的岔路口，他才幽幽吐出一口濁氣。
    手下意識的伸向口袋，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上午就把煙扔了。
    煩躁的咂了下嘴，顧祈安認命的想往出租房走，可剛走幾步，餘光中就忽然閃過一抹紅色。
    條件反射的側頭，顧祈安看見了八九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三三兩兩圍在一起。
    站在中間的紅毛分外顯眼，他們一群人正烏嚷嚷的往漆黑的小路上走，像極了電視劇中的不良少年組團欺負老實人之前的場景。
    顧祈安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等眼前重新變得安靜，他才繼續向前，煩躁的情緒逐漸平緩。
    果然，當腐朽的人遇見同類，才會從糟糕和更糟糕中感到片刻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