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糊在車門上的泥水很大一部分轉移到了他的西褲上，涼嗖嗖的。
    顧祈安眯起眼睛，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嗤笑，打斷了他企圖尋找罪魁禍首的幼稚行為。
    緩緩抬頭望向聲源，紅發少年蹲坐在牆頭，耍酷似的一條腿屈起貼近身體，另一隻悠閑的放下隨著吹過的風蕩來蕩去。
    似乎沒想到顧祈安會找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在視線定格在他臉上時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兩人對視幾秒，少年挑釁似的對顧祈安頷首，手向後撐起身體，輕輕一躍，人便徹底離開了他的視線。
    如果不是那抹紅色過於紮眼，顧祈安大概會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他被兩隻野貓氣死前的幻覺。
    在即將走進學校大門時，顧祈安鬼使神差的又看了看剛才的牆頭，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牆那邊大概也是學校。
    那麼少年此時的身份就顯而易見了。
    顧祈安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連帶著下意識的磨了一下後槽牙。
    小兔崽子，你以後最好別落我手裏，不然你就完蛋了！
    。
    “顧老師是吧，您……”不知何時出現在校門邊的男人三兩步向顧祈安走來，卻在距離他兩三步遠的位置卡了殼。
    上下打量他一番後，對方才試探的說：“來的路上應該挺坎坷的，需要我帶您去教師公寓換身衣服嗎？”
    顧不得自己狼狽的外在形象，顧祈安的臉色在聽見教師公寓時肉眼可見的好轉。
    學校配備住宿這意味著他又能省下一筆錢，這也就說明他與老顧抗爭的資本又多了幾天。
    來接他的男人叫李陽，去年從南方過來的支教老師，教數學。
    一路上他大概給顧祈安講了講學校和學生的情況，這是縣裏唯一一所高中，傾盡了不知多少家庭的心血，可要真說點什麼，和大城市的學校相比，真的差了很遠。
    在兩人前後走進斑駁的教師公寓時，這句話印證的尤為顯著。
    “教室宿舍是兩人間，我在鎮上租了房子，所以平時隻有你一個人住。”
    說著，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在李陽的暴力推動下吱呀打開，刹那間，塵土與陳年氣味撲麵而來。
    站在門邊的顧祈安的視線從狹窄的上下床到各有所長的桌腿上掠過，最後看向門邊的李陽，他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單純的用震驚形容了。
    有了一年工作經驗的李陽對此倒是接受良好，他甚至還給顧祈安指了一下走廊盡頭隻有涼水且時而斷電的男女共用衛生間。
    從公寓樓出來的時候，顧祈安覺得天好像都暗了幾度。
    身旁的李陽倒是挺樂觀，邊帶著他往教導處走邊說：“你別看宿舍環境髒亂差，教室辦公室之類的還是不錯的，而且據說年底教師公寓有望翻新。”
    能不能翻新顧祈安不知道，他現在隻想安靜的找個地方思考，他真的有必要為了反駁父親酒後的一句話，讓自己過這種苦日子嗎？
    十分鍾後，失去色彩的顧祈安和李陽一起出現在了教務處。
    也許為了顯示對支教老師的尊重，校長親自迎接慰問。
    客套的車軲轆話在耳邊來回滾動，顧祈安微笑點頭的同時，思緒慢慢飄到了一小時前。
    紅發男生俊俏的麵容緩緩浮現在腦海中，作為念了七年師範專業的準老師，那樣的學生他就是沒見過也略有耳聞。
    抽煙，喝酒，打架，逃課……總之，除了學習以外的所有事他們都幹，老師職業生涯最害怕遇見的一類人。
    如果這樣的話，那是不是可以讓紅毛翻牆逃課的同時，幫他從外麵帶點路邊攤和煙回來？
    想到這，顧祈安不自覺的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正在說話的校長頓了一下，隨後更是興奮的加大音量：“想來顧老師也很高興能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幫助這群孩子們。”
    說著，小老頭彎腰在桌子上翻翻找找，不一會兒，顧祈安麵前就多了幾張紙。
    “正式合同你在北京應該已經簽過了，我這是複印版，麻煩顧老師再簽一遍，學校做留存。”
    合同確實跟他在北京看的一模一樣，確認無誤，簽字畫押，顧祈安的”賣身契”正式生效。
    合同遞還回去的同時，顧祈安拿到了他未來一年服務對象的名冊。
    出了教務處的門，和李陽禮貌點頭分道揚鑣，閑下來的顧祈安隨意翻了翻手裏的花名冊。
    他主要負責高三二班和五班的語文教學，確認兩個班的家長沒有起什麼生僻字為難他後，顧祈安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二班花名冊的末尾，待看清上麵的內容，他的眼皮也隨之一跳。
    林清野，語文23，數學6，英語72，物理18，化學24，生物31。
    縱使縣城中學的學生底子再弱，這位除了英語其他科目加一起沒100分的奇葩也是獨一份的紮眼，特別是他的名字上還被紅筆畫了個明顯的圈。
    不過這對顧祈安的影響並不大，他的任務不過隻是教書，學的如何那是學生的造化。
    。
    鑒於教師公寓糟糕的情況，顧祈安就算現在手裏再沒錢，他也決定擠一擠錢包跟李陽一樣去鎮上租房子。
    開著車轉了一大圈，眼看著油表數值緩緩下降，意識到從今以後需要自己承擔車費的顧祈安格外焦慮，恨不得以後這輛破車靠燒空氣前行。
    終於……
    在太陽落山的前一刻，顧祈安找到了一家離學校不遠不近的房子。
    一居室，家具裝修老套，不通燃氣，客廳狹小，位置坐南朝北，房東阿姨不太好溝通…
    但勝在可以拎包入住，以及每月房租隻要800塊。
    這對於此時此刻沒錢且無家可歸的顧祈安來說，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了。
    簽好合同送走房東阿姨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八點半，顧祈安身心俱疲的把自己扔到沙發上，期間還因為動作過大沙發過小差點滾到地上。
    精神亢奮一整天，閑下來他才發覺距離自己上一頓飯已經過去了快12個小時，現在他的饑餓程度不亞於剛冬眠結束的北極熊，可最後一盒泡麵在昨晚的服務區就吃完了。
    抬頭盯著頭頂的白熾光直到雙眼酸澀，顧祈安抬手將胳膊搭在眼上，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