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裂縫微光 第十五章暴雨與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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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晚上九點下起來的。
不是漸進的,是突然傾瀉。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瞬間就把世界澆成一片模糊的水幕。雷聲這次近了,轟隆隆從頭頂滾過,震得工作室的吊燈輕微晃動。
孫自嬌縮在沙發角落,膝蓋抵著胸口。平安趴在她腳邊,每次打雷就抖一下。
她已經洗過澡,換了睡衣,頭發還濕著。工作台上攤著時裝周的進度表,但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手機就放在手邊,屏幕朝上,但除了天氣預報的暴雨警告,再沒有新消息。
兩個小時了。林澤宇的“晚點”不知道是多晚。
沈薇薇從客臥出來,手裏抱著枕頭和毯子。“孫姐,我陪你睡客廳吧?今天這天氣……”
“不用。”孫自嬌搖頭,“你去睡,我沒事。”
“可是——”
“我真的沒事。”孫自嬌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我隻是在等電話。你去休息,明天還要幫我整理麵料樣本。”
沈薇薇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抱著枕頭回去了。客廳裏隻剩下孫自嬌,平安,還有窗外狂暴的雨聲雷聲。
她拿起手機,解鎖,點開相冊。裏麵有個加密文件夾,是她這段時間**林澤宇的照片——大部分是背影或側影,偶爾有正臉,都是在他沒察覺的時候拍的。
最早的一張是三個月前。林澤宇蹲在巷子口喂流浪貓,側臉在夕陽裏輪廓分明,右耳的助聽器反射著金色的光。那時他們還不熟,她隻是覺得這個鄰居奇怪又溫柔。
最近的一張是前天早上。他在暗房裏衝洗膠卷,紅光彌漫中,他微微皺著眉,手指捏著鑷子的動作精準得像手術。那是他教她顯影技巧的時候,她趁他不注意按的快門。
她一張張翻過去,忽然發現一件事——這些照片裏的林澤宇,沒有一張在笑。
不是說他從來不笑。他也會笑,嘴角有很淺的弧度,眼角會微微彎起來。但那些笑容都很短暫,像蜻蜓點水,還沒等鏡頭捕捉就消失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那副表情:平靜,疏離,眼睛看著什麼,又像什麼都沒看。
孫自嬌想起陳默的話:“澤宇十歲以後,就沒真正快樂過。他父親死的那天,他把一部分自己埋了。”
她把手機扣在胸口,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
不是消息,是來電。屏幕亮起,跳動的是林澤宇的名字。
孫自嬌幾乎是立刻接起來:“喂?”
電話那頭很吵,有風聲,雨聲,還有模糊的車流聲。林澤宇的聲音夾雜在這些噪音裏,聽起來很疲憊:“我剛回酒店。”
“你……”孫自嬌想問他吃飯了沒,想問會開得怎麼樣,想問蘇曼的事,但話到嘴邊全堵住了。最後她隻問了一句:“你那邊也下雨了?”
“嗯,暴雨。”林澤宇頓了頓,“你那邊呢?”
“也在下。很大。”
電話裏沉默了幾秒,隻有雨聲在兩頭作響。孫自嬌能想象出林澤宇現在的情景——大概站在酒店房間的窗邊,看著外麵被雨澆透的城市,左耳貼著手機,右耳的助聽器因為環境噪音太大而調低了音量。
“你發的信息,我看到了。”林澤宇終於開口。
“嗯。”
“蘇曼的事,我應該告訴你。”他的聲音很低,“但我不知道怎麼說。她那邊……很複雜,牽扯的人太多。我不想你卷進去。”
“可我已經卷進去了。”孫自嬌說,“周景明不會因為你不告訴我,就放過我。”
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的聲音——林澤宇很少抽煙,除非特別累。他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來:“我今天去見了她。拿到了最後一批賬目,還有她父親當年的調查筆記。周家涉及的不僅是走私,還有洗錢,非法融資,甚至……”
他停住了。
“甚至什麼?”孫自嬌問。
“命案。”林澤宇的聲音更低了,“十五年前,周景明生父的公司有個財務總監”自殺”了。蘇曼的父親懷疑是他殺,但證據不足。那個總監的女兒……後來失蹤了。”
孫自嬌感到後背一陣發涼:“你是說……”
“蘇曼在找那個女孩。”林澤宇說,“她認為女孩還活著,而且手上有關鍵證據。周景明可能也知道,所以在瘋狂找她。”
窗外一道閃電,瞬間把房間照得慘白。雷聲緊跟著炸開,轟的一聲,平安猛地站起來,對著窗戶低吼。
孫自嬌抱緊膝蓋:“林澤宇,我害怕。”
這話說得很輕,幾乎是氣聲。但林澤宇聽見了。
“我知道。”他說,“我也怕。”
這是孫自嬌第一次聽他說怕。她愣住:“你怕什麼?”
“怕你受傷。”林澤宇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有些失真,但每個字都清晰,“怕我來不及保護你。怕周景明瘋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怕時裝周那天……”
他沒說完,但孫自嬌懂了。
“所以你想一個人扛。”她說,“想用最快的方式解決所有問題,然後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
林澤宇沒否認。
“但你想過沒有,”孫自嬌坐直身體,聲音在雷雨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如果你出事了,我怎麼辦?如果你像你父親一樣……”
她說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隻有雨聲和呼吸聲。很久之後,林澤宇才說:“我爸走的那天,給我留了張字條。壓在廚房的糖罐下麵,我媽後來才找到。”
孫自嬌握緊手機。
“上麵寫著:”小宇,如果爸爸沒回來,照顧好媽媽。還有,別學爸爸,別當英雄。英雄的家人……太苦了。””
林澤宇的聲音很平靜,但孫自嬌聽出了底下洶湧的東西:“所以我一直不敢太靠近誰。我怕我忍不住學他,怕我在乎的人要承受他離開後我媽承受的那些——無窮無盡的等待,自我懷疑,還有那種……被扔下的憤怒。”
“我沒有憤怒。”孫自嬌立刻說。
“現在沒有,因為我還活著。”林澤宇苦笑,“但如果有一天我……”
“林澤宇。”孫自嬌打斷他,聲音突然變得很硬,“你聽好了。我孫自嬌二十五歲,被人囚禁過,流產過,親手送前男友進過監獄。我怕打雷,怕密閉空間,怕被人擁抱超過三秒——但我最不怕的,就是苦。”
她站起來,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瘋狂流淌,外麵的世界扭曲變形。
“我認識你之後,學會了對焦,學會了顯影,學會了在雷雨夜不躲進衣櫃。我開始設計”玫瑰傷痕”係列,開始敢碰自己的舊疤,開始相信有人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她的聲音有些抖,但沒停,“這些可能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我,是活過來的證據。”
電話那頭安靜得能聽見呼吸。
“所以你別替我做決定。”孫自嬌一字一句地說,“別替我覺得什麼苦我能吃,什麼苦我不能吃。我要的不是被你放在安全區,我要的是和你一起——不管是在暗房裏洗照片,還是在時裝周上對付周景明,還是麵對周家那些破事。”
她深吸一口氣:“我要的是並肩,不是身後。”
說完後,兩個人都沉默了。隻有雨聲雷聲,還有彼此通過電波傳遞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林澤宇說:“好。”
“好什麼?”
“好,我明白了。”他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一絲溫度,“從今天起,不瞞你。所有事,我們一起。”
孫自嬌的眼淚又掉下來,這次是滾燙的。“說話算話。”
“算話。”林澤宇頓了頓,“不過有件事,我得現在告訴你。”
“你說。”
“蘇曼給我的賬目裏,有一筆轉賬記錄。”林澤宇的聲音嚴肅起來,“周景明三個月前,從境外賬戶轉了一大筆錢到國內。收款方是個空殼公司,但注冊地址……是你工作室對麵那棟樓的401。”
孫自嬌猛地轉頭看向窗外。雨幕中,對麵那棟居民樓黑漆漆的,隻有零星幾扇窗戶亮著燈。401是頂樓最角落的那間,一直空著。
“他在監視我。”她喃喃。
“不隻是監視。”林澤宇說,“那筆錢的備注是”設備采購”。蘇曼托人查了,采購清單裏有監聽器、針孔攝像頭,還有……某種氣體檢測儀。”
孫自嬌的後背徹底涼了:“他想幹什麼?”
“不清楚。但時裝周後台會用到很多定型噴霧、發膠,還有幹冰之類的。”林澤宇的聲音緊繃,“如果他在那些東西裏混入別的東西……”
他沒說完,但孫自嬌已經明白了。
周景明不僅要毀了她的事業,還要製造一場“事故”。一場足夠大、足夠上新聞、足夠讓她永遠翻不了身的事故。
“我明天就回來。”林澤宇說,“攝影展的評委我推了。蘇曼那邊我會再聯係,看看能不能拿到更具體的——”
話沒說完,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巨響。
像是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然後是什麼東西被拖拽的摩擦聲。林澤宇的聲音斷了,但通話沒掛斷,能聽見混亂的腳步聲,模糊的喊叫,還有……警笛聲?
“林澤宇?”孫自嬌心髒驟停,“林澤宇!你聽見嗎?發生什麼了?”
電話裏傳來滋滋的電流聲,然後是另一個人的聲音——陌生,急促:“喂?你是機主的朋友嗎?這邊出車禍了!一輛貨車闖紅燈撞了出租車,我們正在救人,你朋友在車上……”
後麵的話孫自嬌聽不清了。
她耳朵裏嗡嗡作響,整個人僵在原地,手機從手裏滑落,掉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平安焦急地圍著她轉,用鼻子拱她的手,但她沒反應。
窗外的雷聲炸開,白光再次照亮房間。
這次,孫自嬌沒有怕。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撿起手機。通話已經斷了,屏幕碎了一角,裂紋像蛛網一樣蔓延開來。
她解鎖,打開通訊錄,找到陳默的號碼。手指在按下撥號鍵前停頓了一秒,然後按下去。
電話接通得很快。
“孫小姐?這麼晚——”
“林澤宇出車禍了。”孫自嬌的聲音異常平靜,“在鄰市,酒店附近。幫我查是哪家醫院,最快的高鐵是幾點,我現在過去。”
電話那頭的陳默顯然愣住了:“什麼?等等,你確定——”
“幫我查。”孫自嬌重複,每個字都像冰碴,“還有,聯係蘇曼。告訴她,周景明動手了。如果她還想報仇,現在就該站出來了。”
她掛斷電話,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證件,錢包,充電器,還有那個裝著所有證據的U盤。動作快而不亂,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
沈薇薇被驚動,從臥室跑出來:“孫姐?怎麼了?”
“林澤宇出事了,我要去鄰市。”孫自嬌拉上背包拉鏈,“你留在這裏,鎖好門,誰敲都別開。陳默明天會來陪你。”
“可是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可以。”孫自嬌走到門口,轉身看著沈薇薇,“薇薇,如果我三天沒回來,你就把這個U盤交給警方。密碼是我工作室的門牌號。”
她把U盤塞進女孩手裏,然後蹲下身抱住平安:“看好家,等我帶他回來。”
狗舔了舔她的臉,眼睛裏映著她蒼白的臉。
孫自嬌站起身,拉開工作室的門。外麵的雨還在下,風卷著雨水撲進來,打濕了她的褲腳。她沒有停,徑直走進雨裏。
巷子裏的路燈在雨中暈開一團團光暈,積水的地麵倒映著破碎的天空。她的身影在雨幕中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拐角。
而在她身後,對麵那棟樓的401房間,窗簾輕輕動了一下。
一道紅光閃過——是相機對焦的指示燈。
然後,那扇窗也暗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
仿佛永遠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