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消毒水的氣味裏過去了三個月。
    陸允住在頂級病房，像隻被圈養的雀。
    他看著窗外天空從初夏明淨變成初秋高遠。
    黎兆霆一次都沒來。
    陸允躺在病床上，心裏那片空落落的地方，慢慢被酸澀填滿。
    果然，那次醒來時的相見隻是夢。
    黎先生怎麼會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的是，黎兆霆來過。
    在他沉睡的深夜，那輛黑色座駕會停在醫院樓下。
    黎兆霆會乘專屬電梯上來，透過門上的小窗看一眼裏麵的人影，然後離開，隻對院長說一句“用最好的藥”。
    次數多了，院長摸出了規律。
    每次這位病人情況有變，或是金主爸爸心情不好時，黎先生就會來。
    黎兆霆甚至把黎宅的桂姨派來負責陸允的一日三餐。
    飯菜永遠是陸允喜歡的清淡口味，溫度剛好。
    病房隱蔽角落多了個攝像頭。
    黎兆霆沒去看他，卻在書房辟了塊屏幕。
    屏幕裏是陸允的世界。
    他看他皺著眉喝藥，看護士換藥時他緊抿著唇不出聲的側臉。
    也看他倚在窗邊看書，睫毛在陽光下投下安靜的影子。
    一次護士沒發現輸液滾針，陸允自己按鈴，還溫和地說“沒關係”。
    第二天那個護士就被調走了。
    醫院上下對這位“陸先生”更加小心翼翼。
    程子謙和明康常來。
    明康帶來好消息：
    “阿允，之前卡住的本子都有投資方接洽了！公司總算熬出頭了！”
    程子謙分享奇遇：
    “顧夜宸居然給了我獨家專訪！現在主編見我都客氣三分！”
    陸允聽著，唇邊帶著淺笑，為他們高興。
    但墨黑眼眸深處始終沉澱著一絲落寞。
    程子謙隨口提起：
    “黎兆霆那邊動靜不小。星耀娛樂上市開盤就漲停。好萊塢合作也立項了。他個人持股超過80%，徹底掌控了。”
    陸允端著水杯的手頓了頓，垂眼聽著。
    “不過他最近脾氣爆，三個月換了十個保鏢！平均每個幹不了十天。不知道誰接下來觸他黴頭。”
    “哐當。”
    陸允手中的水杯掉在地上，水漬洇濕地毯。
    他臉色瞬間白了。
    “阿允？”明康擔心地看他。
    “沒事，”陸允聲音發緊，“手滑了。”
    他低下頭掩飾眼底翻湧的情緒。
    十個保鏢……他不在，果然沒人能照顧好他嗎？
    他是不是又忘記吃飯？睡眠更差了？
    那些新來的保鏢，知不知道他喝咖啡的溫度？
    知不知道他心情不好時需要安靜？
    心急如焚的擔憂混合著被取代的酸澀，纏繞住他的心髒。
    他不能再躺在這裏了。
    從那天起，陸允像換了個人。
    他極其配合治療，主動增加複健強度。
    努力吃下更多食物，即使胃口不佳。
    一遍遍向醫生證明自己恢複得多好。
    “醫生，我真的完全好了。傷口愈合了，行動也沒問題。我可以出院工作了。”
    他眼神懇切堅定。
    主治醫生看著指標，又看看他蒼白的臉色，左右為難。
    這位可是院長叮囑要“絕對確保萬無一失”的祖宗。
    院長看著複查報告，頭大如鬥。
    最終他咬牙彙報給了周銳。
    於是久未露麵的黎兆霆再次“視察”醫院。
    這次他直接來到陸允病房。
    當那道挺拔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坐在窗邊看複健資料的陸允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以為又是幻覺。
    黎兆霆穿著鐵灰色西裝，身形筆挺，但眉宇間籠罩著更深的疲憊和冷冽。
    他走進來，目光極快地掃過陸允，捕捉到他比三個月前紅潤些的臉色，和那雙看到他時驟然亮起又迅速低垂的眼眸。
    “黎先生。”陸允起身，聲音幹澀緊張。
    “嗯。”黎兆霆淡淡應了聲，轉向院長，“說說他的情況。”
    接下來成了醫院彙報會。
    從外科到營養科，每個科室負責人都被要求詳細彙報。
    黎兆霆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聽著，偶爾提出尖銳問題。
    這完全不符合他雷厲風行的風格。
    以往聽彙報最多十五分鍾。
    陸安靜坐在一旁椅子上，垂著頭，指尖無意識摳著病號服衣角。
    他能感覺到那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偶爾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帶著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他心跳如鼓，既渴望那目光，又害怕其中的冰冷。
    整個下午，黎兆霆就這樣耗在病房裏。
    直到夕陽西斜，聽完所有彙報。
    院長最後總結：
    “陳先生恢複情況良好，但考慮到之前傷勢過重，建議再觀察休養……”
    “不行。”黎兆霆打斷他，聲音沒有起伏，
    “他必須住院，直到完全康複，沒有任何後遺症。這是我的底線。”
    他站起身，整理西裝，目光再次落到陸允身上，那眼神深得像寒潭。
    “安心養病。”
    他丟下這四個字，不再看陸允瞬間黯淡的眼神，轉身離開。
    門關上，隔絕了冷漠背影。
    陸允站在原地，像被抽走所有力氣。
    他還是不同意。
    但這次，黎兆霆的親自出現和長達一下午的“陪伴”，像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陸允心裏漾開漣漪。
    那冰冷的拒絕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是關心嗎？
    還是僅僅對員工的責任？他不敢深想。
    從那天起，陸允更拚命複健鍛煉。
    他不再提要求，隻用行動證明自己恢複的速度。
    他要快點好起來，好到足以再次站到那個人身邊。
    又一個月過去。
    當醫生宣布陸允可以出院時，他幾乎落淚。
    不是為自由，而是為他終於可以回去了。
    出院那天天氣很好。
    陸允換上便服站在醫院門口，深吸一口沒有消毒水味的空氣。
    陽光刺眼，他微微眯眼。
    他沒通知程子謙和明康，直接打車回黎氏大廈。
    頂樓總裁辦公室外，一切如舊。
    隻是黎兆霆身邊跟著個陌生冷硬的年輕保鏢。
    那人警惕地看了陸允一眼。
    陸允心髒像被針紮了一下，酸澀蔓延。
    果然有了新人。
    他深吸氣壓下喉頭哽塞，走到辦公室門口輕輕敲門。
    “進。”裏麵傳來熟悉冰冷的聲音。
    陸允推門進去。
    黎兆霆坐在辦公桌後批文件，聞聲抬頭。
    看到是他，執筆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深邃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極難捕捉的複雜。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他周身鍍上光暈，依舊耀眼得不敢直視。
    陸允走到辦公桌前幾步遠停下，微微垂首。
    他用了很大力氣才讓聲音平穩如常，帶著小心翼翼試探和深藏心底的卑微：
    “黎先生，我出院了。”
    他頓了頓，抬起眼迎上那道目光，輕聲問出盤旋心底四個月的話，
    “您還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