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站在黎兆霆的辦公室裏，感覺腳下地毯像變成了流沙。
    他剛問出那句盤旋四個月的話：“您還要我嗎？”
    聲音裏的顫抖讓他自己都羞恥。
    黎兆霆放下那支昂貴的鋼筆，動作慢得像電影慢鏡頭。
    他向後靠進皮椅，深褐色的眼睛像結冰的湖麵。
    他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看著陸允，目光壓得人想後退。
    時間一秒秒流逝，陸允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果然還是太逾矩了？
    他一個保鏢憑什麼問老板“要不要”？
    就在他準備道歉時，黎兆霆開口了，聲音平穩得可怕。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
    他交疊起長腿，姿態放鬆卻帶著壓迫感，
    “陸允，你想離開嗎？”
    陸允猛地抬頭。
    離開？
    離開黎兆霆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我……”他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黎兆霆似乎不需要回答，自顧自說下去，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黎氏確實危險。你這次受傷，我很遺憾。”
    “遺憾”這個詞敲碎了陸允心底最後一點希冀。
    自己果然還是給他添麻煩了。
    “如果你想尋求更安穩的發展，”
    黎兆霆前傾，指尖輕點桌麵，
    “”慕安影視”勢頭不錯，我可以讓資源部傾斜。或者顧家、傅家那邊，我也可以打招呼。”
    他真的要趕他走？
    恐慌像冰水淹沒陸允，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不！”
    聲音大得嚇了自己一跳。
    他立刻低頭，手指蜷縮，聲音低下去帶著懇求：
    “黎先生，我不想離開。”
    “哦？”黎兆霆挑眉，尾音帶著玩味，
    “為什麼？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他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是因為合約？違約金不是問題。或者，是別的什麼人情債？”
    人情債……這三個字像毒針紮進陸允心髒。
    在他心裏，自己的付出都隻是一筆可以清算的“債”嗎？
    委屈和酸澀湧上喉嚨，他用力搖頭壓下淚意。
    “不是的……”他抬頭努力讓眼神堅定，
    “是我自己不想走。我想留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頓宣告：
    “是我，心甘情願，留下來。”
    說完像被抽空力氣，微微喘息等待裁決。
    黎兆霆靜靜看著他泛紅的眼眶，輕顫的睫毛。
    辦公室裏安靜得隻剩呼吸聲。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黎兆霆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既然是你心甘情願，”他聲音恢複淡漠，“那就留下吧。”
    懸著的心落回原地，帶來虛脫般的眩暈。
    陸允啞聲道：“謝謝黎先生。”
    程子謙煩躁地攪動咖啡，盯著黎氏大廈氣派的大門。
    看到陸允出現時用力揮手。
    “這裏！”
    陸允臉色還有些蒼白，精神比住院時好些。
    明康也在，對他溫和笑笑。
    陸允剛坐下，程子謙就開始炮轟：
    “你腦子被門夾了？黎兆霆給你灌什麼迷魂湯？忘了自己怎麼進醫院的？差點沒命！你還回去？”
    聲音引得旁邊客人側目。
    陸允垂眼盯著沒動過的水：
    “子謙，我沒事了。是我自己決定留下的。”
    “你自己決定？我看你被PUA了！”
    程子謙氣得胸口起伏，“那次無妄之災還不夠？下次還有沒有命出來？！”
    明康沒說話，但緊蹙的眉頭顯示不讚同。
    他看著陸允沉默倔強的側臉，歎口氣伸出手想拍他肩膀：
    “阿允，子謙話糙理不糙。那份工作太危險了，我們都很擔心你。離開黎氏，以你的能力……”
    這時咖啡廳門被推開。
    兩個身形出眾的男人走進來，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
    走在前的是黎兆霆，穿著深色西裝麵容冷峻。
    旁邊是顧夜宸，姿態慵懶嘴角帶笑。
    兩人目光掃過室內，定格在他們這一桌。
    明康手還停在陸允肩頭，兩人靠得極近，程子謙一臉憤慨。
    從黎兆霆角度看，畫麵帶著難以言喻的親密。
    黎兆霆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神瞬間冷了。
    顧夜宸碰碰他胳膊壓低聲音：
    “嘖，你家小保鏢行情不錯啊。這邊剛為你”心甘情願”，轉頭就有人噓寒問暖。”
    目光在明康搭著陸允肩頭的手上轉了轉。
    黎兆霆抿緊唇，下頜線繃緊，目光帶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慍怒。
    顧夜宸卻笑著朝程子謙揚揚下巴：
    “程大記者也在？正好上次專訪稿子有幾個細節想聊聊，方便嗎？”
    成功吸引程子謙注意力，打斷那邊“溫馨”勸說。
    陸允在黎兆霆目光掃來時像被燙到，猛地挪步避開明康的手。
    他下意識站直，垂在身側的手握拳，緊張看向門口那道身影，嘴唇動了動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黎兆霆淡淡收回目光，仿佛看到無關緊要的場景。
    他對顧夜宸說“你們聊”，便轉身頭也不回走向專屬電梯。
    背影冷硬決絕，沒有半分停留。
    陸允看著緩緩合上的電梯門，感覺之前在辦公室裏獲得的那點暖意瞬間凍結。
    他又做錯了什麼？
    幾天後，半島酒店慈善酒會。
    水晶燈璀璨，衣香鬢影。
    陸允穿著黑色西裝沉默跟在黎兆霆身後半步。
    他能聞到昂貴香水味，聽到議論奉承，但所有感官隻鎖定前麵那個挺拔冷峻的身影。
    很快一個身影湊過來。
    是最近風頭正勁的男明星林哲，以俊美和善於交際聞名。
    他目標明確走向黎兆霆，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燦爛笑容。
    “黎先生，久仰大名。”
    林哲聲音帶著刻意甜膩，狀似不經意用指尖碰碰黎兆霆酒杯，
    “我一直很欣賞黎氏出品的電影，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合作？”
    陸允心提了一下。
    按慣例周銳或他會適時上前隔開這種熱情搭訕。
    然而黎兆霆隻是淡漠掃了林哲一眼，沒有回應也沒示意阻止。
    林哲笑容更深，膽子大起來。
    他幾乎貼到黎兆霆身側，低聲說著什麼，時不時發出**笑聲，手指“不小心”拂過黎兆霆西裝袖口，停留時間遠超禮貌範疇。
    陸允站在稍後位置清晰看到全過程。
    那笑容那親昵姿態那毫不掩飾的企圖心像烙鐵燙在視網膜上。
    他應該移開視線。
    黎先生高興就好。
    他喜歡誰不是他一個保鏢該過問的。
    他一遍遍告誡自己。
    可是眼睛不聽使喚。
    他看到黎兆霆雖沒主動回應但也沒推開。
    隻是垂眸聽著，側臉在璀璨燈光下格外冷峻也格外吸引人。
    他縱容了那個男明星的靠近。
    濃烈酸澀和絕望湧上心頭幾乎將他淹沒。
    他像個站在玻璃窗外的人，眼睜睜看著屋內燈火輝煌自己卻渾身冰冷無法觸及。
    他死死咬住口腔內側軟肉直到嚐到血味才勉強維持平靜，隻有垂在身側微微顫抖的手泄露內心風暴。
    這時一個端著滿盤香檳的侍應生從側麵匆匆走過，似乎被誰撞了下踉蹌一步。
    陸允全部心神係在黎兆霆和男明星身上，竟未察覺直衝他撞來的危險。
    “小心！”他被一股力道拉開，是周銳。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被侍應生踉蹌步伐帶了下，手肘狠狠撞到旁邊冰冷金屬裝飾柱上，發出悶響。
    動靜吸引黎兆霆注意力。
    他轉頭目光精準落在陸允身上，看到他因吃痛微蹙的眉頭和臉上未來得及收斂的痛楚慌亂。
    四目相對。
    陸允像被電擊迅速低頭避開那道能看穿一切的目光。
    “對不起，黎先生。”
    聲音幹澀帶著狼狽。他不僅失職還泄露不該有的情緒。
    黎兆霆眼底有什麼情緒極快掠過，一絲了然一絲隱秘的滿意甚至還有極淡難以捕捉的心疼？
    他目光掃過陸允撞到的手肘，又落在他強作鎮定的臉上。
    他沒理會道歉也沒再看試圖貼過來的林哲，隻對周銳淡淡吩咐：
    “處理好。”便轉身徑直走向人少的露台，留下冷漠背影。
    酒會剩下時間對陸允如同漫長淩遲。
    他機械履行職責眼神空洞得厲害。
    耳邊回蕩林哲**笑聲，眼前晃動黎兆霆縱容側影。
    他一遍遍告誡自己：
    陸允看清楚你的位置。
    你隻是保鏢。
    黎先生的世界從不屬於你。
    他能允許你留下已是恩賜。
    他高興就好他幸福就好……
    可是心像被碾過碎成一片片，疼得無法呼吸。
    回到黎兆霆頂層公寓已是深夜。
    陸允沉默幫他脫下西裝外套掛好。
    動作一絲不苟卻像失去靈魂的木偶。
    黎兆霆站在客廳中央，暖黃燈光投下柔和光暈，卻化不開眉宇間冷峻。
    他看著陸允低眉順，眼徹底封閉自己的模樣，莫名煩躁感又升騰起來。
    他拿出手機修長手指快速點了幾下按下發送鍵。
    幾乎同時陸允口袋手機震動在寂靜夜裏格外突兀。
    他微微一怔拿出手機冷光映亮蒼白臉。
    屏幕上赫然顯示來自黎兆霆的短信，隻有簡短四個字，卻像驚雷在他早已狼藉的心湖，轟然炸開激起驚濤駭浪。
    【來我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