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永遠都洗不掉了。
    出院三天，陸允半夜還是會突然驚醒，總覺得那股醫院的味道還纏在身上。
    住院的最後一周多，他幾乎沒日沒夜地抱著電腦改方案。
    明康來探病時，看著他熬得通紅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天清晨，電話響了。
    “資方過審了。”
    明康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久違的輕快和喜悅，“公司能繼續運轉下去了。”
    陸允靠在病床的軟枕上，望著窗外漸亮的天空，長長舒出一口氣。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終於可以從這場病中真正地“出院”了。
    回到黎氏大廈執勤的第一天，陸允把製服熨得一絲不苟。
    秘書小姑娘們看到他回來，也都很高興，圍著他噓寒問暖。
    林秘書笑著說：“你可算回來了，沒有你在，好多事都沒人幫我們呢。”
    看著他一臉認真的站崗，嵐姐拉著他小聲說：“黎先生今天不來，你放鬆點。”
    陸允笑著感謝嵐姐善意的提醒，心卻掉入了冰窟窿。
    他今天不來啊？所有的期盼都落了空。
    過了一會兒，專屬電梯方向突然發出“叮”的一聲。
    陸允習慣性的抬起頭，卻驚了。
    那扇金屬門打開，黎兆霆在一眾高管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陸允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
    “黎先生。”他垂下眼問候，聲音比平時略微緊繃。
    黎兆霆的腳步幾乎沒有停頓，隻在經過時淡淡頷首。
    很快，陸允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秘書處的職員們比平時更加忙碌，每個人都在反複檢查妝容和著裝，連說話的音量都比往常低了幾分。
    “傅小姐今天要來，”
    嵐姐小聲對同事說，手指不自覺地整理著裙擺，“老板娘視察，大家都打起精神來。”
    原來如此。
    陸允安靜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目光注視著電梯指示燈。
    傅海晴，能源巨頭傅氏的獨生女，金像獎最佳女主角，黎兆霆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這些頭銜隨便哪一個都足夠耀眼，而她集所有於一身，是真正站在雲端的人。
    中午十一點整，傅海晴準時出現在黎氏大廈六十八層。
    她穿著一身香檳色套裝，剪裁優雅得體，襯得**瑩白如玉。
    “兆霆在辦公室？”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甜美動人。
    “黎先生正在等您。”
    周銳親自為她引路，態度恭敬卻不卑微。
    頂層總裁辦公室內，黎兆霆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繁華的維多利亞港。
    聽到開門聲，他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在傅海晴身上停留片刻。
    “怎麼突然過來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聽說你在籌備《霧鎖孤島》，”
    傅海晴自然地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雙腿優雅地交疊，“我想爭取女主角。”
    “這個項目還在初期籌備階段。”黎兆霆走回辦公桌後。
    “我知道，”傅海晴微微前傾，“但劇本我看過了，女主角的人設很適合我。”
    兩人的談話被厚重的實木門隔絕。
    陸允站在門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鋥亮的皮鞋尖上，努力忽略心底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酸澀。
    半小時後，內線燈亮起。
    黎兆霆低沉的聲音通過聽筒傳來：“送兩杯咖啡進來。”
    陸允輕輕吸了一口氣，走向茶水間。
    他熟練地取出自己磨好的給黎兆霆定製的咖啡粉，衝泡。
    很快，咖啡的醇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辦公室裏，兩個人談笑風生，傅海晴突然站起身，走到黎兆霆麵前：
    “你的領帶歪了。”
    她伸手替他整理領帶，動作自然熟練。
    就在這個親昵的瞬間，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陸允端著咖啡走進來，正好撞見這一幕。
    托盤與杯碟發出極輕的磕碰聲。
    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短暫停留，隨即迅速移開，像是被燙到一般。
    他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掩蓋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
    黎兆霆的目光從陸允微顫的指尖掠過，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個弧度，突然開口：
    “晚上一起用餐？聽說文華東方新來了位法餐主廚。”
    傅海晴有些意外地挑眉，隨即莞爾：“好啊。”
    陸允的手抖了一下，但他很快穩住托盤，將咖啡輕輕放在兩人麵前。
    “黎先生，傅小姐，請慢用。”他的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傅海晴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豔。
    “這位是？”她轉向黎兆霆，唇角含笑，“長得真是標致，像是男團出身的明星。”
    陸允微微欠身：“傅小姐過獎了。”
    他的聲音依然平穩，態度不卑不亢。
    傅海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睛微微一亮：“這咖啡味道很特別。”
    黎兆霆也嚐了一口，挑眉看向陸允：“這是什麼牌子？”
    “是我自己調配研磨的，外麵買不到。”陸允垂眸回答。
    “我很喜歡這個味道。”傅海晴笑著說。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為您準備一些。”
    黎兆霆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麵：“那就去準備吧。”
    “是。”
    陸允退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在門鎖合上的瞬間，他聽見裏麵傳來繼續討論項目的聲音，語氣依然專業卻有一絲絲的疏離。
    在黎氏，陸允是出了名的好脾氣。
    雖話不多，但臉上總掛著恰到好處的淺淡笑意，溫和疏離，卻不會讓人感到冷漠。
    秘書處的女孩們忙得腳不沾地時，常會揚聲喊一句“陸允，幫幫忙！”，他總會無聲地快步上前，利落地抱起沉重的文件箱，或是幫忙調試出了問題的打印機。
    保安部的同事遇上急事，他也總是那個最好說話的人。
    他像一陣溫和的風，細致妥帖，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讓辦公室的每個人都覺得舒適，因此人緣極好。
    但是今天，整個下午，陸允都表現得格外安靜。
    他依舊完成了所有工作，隻是回應同事問候時，唇角的弧度比平時淺淡了幾分。
    細心的秘書們還是察覺到了些許不同。
    “陸允今天好像有點怪怪的，”林秘書在茶水間小聲對同事說，“剛才我跟他打招呼，他好像走神了。”
    “是啊，臉色也比平時蒼白，”另一個秘書接話，帶著點擔憂，“不過還是那麼帥就是了。”
    這些議論聲隱約飄進半開的辦公室門內。
    黎兆霆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頓。
    他按下內線：“取消今晚和傅小姐的晚餐。”
    電話那頭傳來助理確認的聲音。
    掛斷後，黎兆霆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上。
    三天後，黎兆霆在走廊上叫住正在執勤的陸允：“咖啡磨好了嗎？”
    陸允微微一怔，隨即恢複常態：“已經準備好了。”
    他從儲物櫃取出一個精致的密封罐，雙手遞過去：“按照之前的配方研磨的。”
    黎兆霆接過罐子，指尖不經意間擦過陸允的手背。
    兩人都微微一顫。
    “我帶給海晴。”黎兆霆的語氣平淡。
    陸允的心像是被細針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這是他特意為黎兆霆研究的配方，每一個比例都經過無數次調試，隻為了能合對方的口味。
    現在，卻要經由他的手，送給他的未婚妻。
    “是。”他低下頭。
    她，是他喜歡的，他喜歡就好。
    如果是他喜歡的，那麼咖啡給誰都一樣。
    黎兆霆拿著那罐咖啡回辦公室，遇到正要來彙報的周銳。
    周銳的目光在老板手中那個看起來頗為家常的咖啡罐上停留了一瞬。
    “黎先生。”周銳恭敬地站定。
    黎兆霆神色如常，將咖啡罐遞給他：“送到半山別墅，放我書房。”
    周銳雙手接過，應道：“好的，黎先生。”
    他小心地捧著罐子離開。
    自那以後，陸允有半個多月沒有再見過黎兆霆，也沒有見過周銳。
    再次聽到周銳名字的時候，才知道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