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這天早會，保安隊長陳誌強宣布了招募貼身保鏢的消息。
    “在黎先生身邊，要通過選拔測試。”他環視全場，“待遇是現在的十倍。”
    隊伍裏響起細微的騷動，但沒人站出來。
    “強哥，我報名。”
    陸允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保安室瞬間安靜。
    陳誌強皺眉：“你想清楚，這不是普通執勤。”
    “我知道。”
    陸允接過報名表，指尖在紙頁邊緣輕輕摩挲。
    散會後，老趙拉住他：
    “你小子瘋了？周銳那樣的身手都躺醫院了，要錢不要命了？”
    陸允隻是搖搖頭，把表格仔細折好收進內袋。
    從那天起，他的作息全變了。
    每天清晨五點，訓練室就響起沙袋的悶響。
    夜裏十點，他還在反複練習擒拿動作。
    有次同事看見他對著監控畫麵研究黎兆霆的行走路線，連邁步的距離都拿尺子量。
    “至於這麼拚嗎？”有人忍不住問。
    陸允正往小腿綁沙袋，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
    “得熟悉黎先生的習慣。”
    他說話時氣息很穩，眼神卻亮得驚人。
    某個深夜，他在練習飛撲動作時扭傷了手腕。
    醫務室裏，隊醫一邊包紮一邊歎氣：“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
    陸允盯著繃帶，忽然問：
    “周助理事發那天，是不是穿的防彈背心型號不對？”
    隊醫愣住：“你怎麼知道？”
    他沒答話，隻是默默活動著纏滿繃帶的手指。
    月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他側臉投下一道執拗的陰影。
    半個月後，周銳出現了，作為選拔主考官。
    雖然精神狀態很好，但感覺動作上比之前仍有些緩慢。
    當陸允來到黎氏大廈頂層的選拔場地時，驚了。
    本次選拔是麵向全球的，所以來參加的選手都是專業的，隻有他一個是業餘的。
    那個海豹突擊隊退役的格鬥冠軍，正活動著粗壯的脖頸，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旁邊是從G4出來的要員保護專家，站姿如鬆，眼神銳利如鷹。
    更遠處，從中東戰場下來的雇傭兵沉默地倚著牆，袖口隱約露出猙獰的疤痕。
    陸允悄悄收攏了肩膀。
    在這群猛獸之間，他覺得自己像誤入狼群的羚羊。
    陳誌強在旁邊小心提醒：“命要緊，別逞強。”
    選拔開始，訓練場裏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體能測試時，陸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所有項目，呼吸隻是微亂。
    槍械環節，他握槍的姿勢標準卻帶著個人特色，連續十發子彈全部命中靶心。
    格鬥對抗最為殘酷。
    他對上那個格鬥冠軍時，對方比他高了近一個頭，肌肉賁張得像座小山。
    “小子，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對方咧嘴一笑。
    陸允沒有回答，隻是微微頷首。
    當對方衝來時，他側身、閃避、出腿，動作快得隻餘殘影。
    一個巧妙的擒拿，借力打力，將比自己重幾十斤的壯漢摔在地墊上。
    全場霎時寂靜。
    他站在那兒，呼吸平穩，隻有微微汗濕的鬢角透露剛才的激烈。
    單向玻璃後麵，黎兆霆的目光始終跟著他。
    “這些人的背景都查清楚了？”
    “都查過了，背景幹淨。”
    周銳頓了頓，“隻是陸允那個影視公司剛接了新項目，按理說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
    黎兆霆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
    他看著陸允利落地放倒一個又一個對手，動作間不見絲毫猶豫。
    最後一場測試在作戰室進行。
    陸允走在隊伍末尾，敏銳地注意到這個房間的特別：
    隔音牆體，防彈玻璃，牆角攝像頭閃著微弱的紅光。
    周銳在投影儀上投出一份商業合同條款。
    “最終測試。現有旗下藝人遭遇對家惡意挖角，附帶”陰陽合同”，媒體通稿已備好。限時三分鍾，給出危機處理思路。”
    格鬥冠軍愣住了，雇傭兵皺起眉，G4精英試圖從安全角度分析。
    輪到時，陸允垂眸沉思片刻。
    “陰陽合同在《合同法》第五十二條下無效，我們可以反訴對方欺詐。”
    他的聲音平穩，“建議立即啟動備用方案，力推新人林軒。將對家的輿論攻擊，轉化為我們打造”清流偶像”的免費宣傳。”
    他稍作停頓：
    “最後可以借機推動行業反惡性挖角公約，搶占道德與規則製高點。”
    他說話時完全不像是保鏢，倒像是運籌帷幄的操盤手。
    周銳麵色嚴肅，但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單向玻璃後，黎兆霆指尖的敲擊停止了。
    就在眾人尚未回神時，周銳切換了投影。
    一張布滿衝突標記的衛星地圖出現在屏幕上。
    “情況緊急。黎先生必須72小時內親赴薩爾多，與關鍵人物會麵。情報顯示，敵方已布下天羅地網，生還率低於百分之十。”
    陸允的呼吸瞬間停了。
    他死死盯著地圖，眼前仿佛已經看到硝煙彌漫的場景。
    “願意執行任務的，簽生死狀。”
    周銳把一遝文件放在桌上。
    格鬥冠軍第一個上前，簽下名字時筆尖劃破了紙。
    “職責所在。”
    G4精英猶豫了整整十秒，指尖在文件上輕輕顫抖：
    “服從命令是天職。”
    雇傭兵幹脆利落地簽字，什麼也沒說。
    輪到陸允時，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作戰室的空調冷氣吹在他後頸上，激起一陣細小的戰栗。
    “陸允？”周銳催促。
    他抬起頭，臉色白得嚇人。
    但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眸此刻卻亮得驚人：“我拒絕。”
    整個作戰室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
    “你怕死？”
    陸允一步踏到地圖前，手指準確點在那條標紅的行進路線上：
    “這裏，三家軍閥的火力交叉區，通過概率為零。”
    他的指尖迅速移向目標點：
    “這個關鍵人物，上周剛和魏氏簽了秘密協議。”
    最後他轉向單向玻璃的方向：
    “這個任務本身就是送死。我要求立即中止，並徹查情報來源。”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啞得厲害：
    “您可以開除我。但我絕不能，簽一份送您去死的同意書。”
    玻璃後，黎兆霆的瞳孔驟然收縮。
    測試結束，眾人陸續離場。
    格鬥冠軍經過陸允身邊時，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陸允獨自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
    訓練服的布料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背上。
    他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成拳，又緩緩鬆開。
    內心已經是一片荒蕪：自己徹底搞砸了。
    就在這時。
    “砰！”
    一聲悶響從走廊深處傳來。
    頭頂的燈光瘋狂閃爍了幾下，驟然熄滅了一半。
    應急紅燈無聲地亮起，投下血一樣的光暈。
    周銳的通訊器尖銳響起，他隻聽了一句，臉色瞬間鐵青：
    “有入侵者！B通道失守！他們手裏有刀！先保護黎先生！找掩體！”
    此時的黎兆霆剛剛走出作戰室。
    格鬥冠軍猛地掀翻一張金屬茶幾，擋在黎兆霆側前方。
    前特種部隊成員背靠牆壁，對著袖口的對講機急速呼叫支援。
    燈光熄滅的瞬間，陸允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三個黑影從消防通道竄出，手中利刃直指黎兆霆。
    陸允一步跨到黎兆霆身前，右手格開最先刺來的匕首，左手肘擊狠狠撞在對方喉結上。
    那人悶哼著倒地。
    第二把刀已到眼前。
    陸允側身避開，刀刃擦著他頸側劃過，留下一道血線。
    他扣住對方手腕一擰，清脆的骨裂聲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第三把刀迎麵劈來。
    陸允不退反進，任由刀鋒在肩頭劃開口子，同時一記膝撞頂在對方腹部。
    趁著對方彎腰的瞬間，他抓住那人頭發往牆上一撞。
    整個過程不過十秒。
    燈光啪地全亮了。
    三個“歹徒”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其中兩個還在揉著被陸允擊中的部位。
    他們手裏的匕首在燈光下泛著特製道具特有的鈍光。
    陸允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頸側和肩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血珠從細長的口子裏滲出來，但確實都不深。
    剛才搏鬥時他就察覺到了，這些人的動作雖然逼真，但每次出刀都留了餘地。
    周銳從監控區走出來，聲音幹澀：“壓力測試結束。”
    陸允沒說話，抬手抹了把頸側的血。
    指尖傳來的刺痛讓他輕輕吸了口氣。
    “你剛才完全可以不用受傷。”
    黎兆霆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麵前，聲音冷得像冰。
    他盯著陸允頸側那道傷口，眼神陰沉得可怕。
    陸允抬起眼：“他們有三個人，都拿著刀。我不能冒險。”
    “所以你就用身體去擋？”
    黎兆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以為你是誰？鐵打的？”
    陸允能感覺到黎兆霆指尖的力道，握得他生疼。
    但他沒掙脫，也沒再辯駁。
    隻有頸側和肩頭的傷口，還在無聲地滲著血。
    黎兆霆額上青筋暴起，紅著眼留下一句：
    “快去送醫。”
    轉身離開了。
    周銳帶他去了醫護室，簡單包紮了一下。
    特助做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拚命的保鏢。
    他自己，也做不到。
    他遞過那張黑色門禁卡：“黎先生辦公室。他單獨見你。”
    陸允接過卡片時，手指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那張冰冷的卡片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
    他推開那扇沉重的橡木門時，黎兆霆正背對著他站在落地窗前。
    維港的燈火鋪成一片璀璨的星河，卻不及他身形的萬分之一耀眼。
    辦公室裏的雪鬆香氣淡淡縈繞。
    “薩爾多任務是假的。”
    黎兆霆轉過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像是實質，一寸寸掃過他的臉，他的肩膀，他依然緊握著門把的手。
    陸允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每一下都沉重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強迫自己站直，不要在那道目光下退縮。
    “現在這裏沒有別人。”
    黎兆霆走近兩步，聲音很輕，卻每個字都清晰地敲在陸允心上，
    “告訴我，你拒絕一個假命令，又不要命的保護我……”
    他停在一步之遙的距離，這個距離近得陸允能看清他襯衫領口精致的刺繡紋路。
    “陸允，你究竟想要什麼？”
    陸允抬起頭。
    十五年來，他第一次敢這樣直視這雙眼睛。
    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溫柔的錯覺，但他知道那隻是錯覺。
    他張了張嘴，那個在心底埋了太久的答案幾乎要脫口而出。
    他想說，我想要你平安。
    想要你快樂。
    想要每天清晨為你泡一杯溫度剛好的咖啡。
    想要在危險來臨時，永遠站在你身前。
    可話到唇邊又咽了回去。
    真話燙嘴，怕灼傷此刻剛好的距離。
    最後他隻是垂下眼簾，輕聲說：
    “我隻想確保您的安全。”
    這句話太輕，輕得像歎息。
    卻又太重，重得裝下了十五年無人知曉的日與夜。
    黎兆霆沒有說話。
    漫長的寂靜在辦公室裏蔓延，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隨後，陸允聽見一聲極輕的歎息。
    “出去吧。”
    黎兆霆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淡漠，“明天開始，你是我的貼身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