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在醫院躺了半個月。
    程子謙和明康來看過他幾次，後來他索性打電話讓他們別來了。
    這點傷，跟他小時候在深水埗挨的打比起來，真不算什麼。
    倒是他這一躺，公司幾個項目的策劃案都沒過審。
    明康急得嘴角起泡，程子謙想辦法弄來兩張頒獎晚宴的邀請函，說能見到一位關鍵製片人。
    維港會展中心裏燈火通明。
    香檳塔閃著光，空氣裏混著香水味和雪茄味。
    明星們穿著禮服穿梭，每句寒暄都別有深意。
    陸允靠在最不起眼的牆邊，借牆壁分擔身體的重量。
    他肋下的傷還在疼，出門前吃的止痛藥快失效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明康正在跟王總周旋。
    這位製片人捏著香檳杯，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杯壁。
    “王總，我們這個懸疑項目打磨了三年……”
    明康把項目書往前推。
    王總隨手翻了翻，嘴角掛著一絲笑：
    “明總，不是我不看好。可同類題材，星耀那邊就有三部在籌備。你們小公司，拿什麼跟人家爭排片？”
    陸允悄悄按住肋下。
    這個項目對公司太重要了。
    要不是他住院耽誤了事，公司也不至於這麼艱難。
    就在這時，入口處一陣騷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同一個方向。
    黎兆霆到了。
    他穿著黑色禮服，袖口別著鉑金袖扣。
    即使在這麼多明星中間，他還是最顯眼的那個。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不斷有人上前打招呼。
    “黎先生，恭喜獲獎……”
    黎兆霆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全場。
    經過他們這桌時，他的視線在王總身上停了一瞬，很快移開。
    王總立刻拋下他們，堆著笑迎上去：
    “黎先生，好久不見！”
    明康歎了口氣，轉頭看見陸允蒼白的臉色，擔心地問：
    “阿允，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去休息？”
    陸允搖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跟著那個挺拔的身影。
    每次見到黎兆霆，他的心都會跳得很快。
    十五年過去了，這種感覺一點沒變。
    過了一會兒，一位幹練的女士走過來遞給明康一張名片：
    “明總您好，黎先生對貴公司的項目很感興趣，想約時間詳談。”
    明康愣了下，臉上隨即綻開驚喜。
    他接過名片時手有點抖：
    “當然可以！隨時恭候！”
    等助理離開，明康激動地抓住陸允的手臂，又趕緊鬆開：
    “抱歉，忘了你受傷。阿允你聽見了嗎？黎兆霆要投資我們！公司有救了！”
    陸允的心沉了下去。
    為什麼？
    是因為他救了黎兆霆，所以用這種方式補償？
    還是真的看好項目？
    不管怎樣，他都不能接受。
    他的愛是純粹的，不該沾上任何利益交換。
    十五年來，他默默守護，從不求回應，更不願這份感情變成交易。
    “學長，”陸允輕聲說，
    “黎先生要求很高。我們現在的能力還達不到標準。萬一做不好，後果很嚴重。”
    他垂下眼睛：“我們還是穩一點，慢慢來。”
    明康深深看了陸允一眼。
    共事這麼多年，他太了解陸允了，這明顯是個借口。
    但他還是點點頭：“好，聽你的。”
    當明康委婉拒絕合作時，助理臉上閃過詫異。
    這個圈子裏，還沒人拒絕過黎兆霆的橄欖枝。
    這時主持人宣布黎兆霆獲得“年度傑出貢獻獎”。
    全場掌聲雷動，鎂光燈閃成一片。
    眾人紛紛舉杯祝賀。
    “阿允，我們也去敬黎先生一杯吧。”
    明康遞來一杯溫水，“你受傷了，喝這個就行。”
    陸允卻推開溫水，從侍者托盤裏取了杯香檳：
    “敬酒要有誠意。”
    他鼓起勇氣走向那個被眾人簇擁的身影。
    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舉起酒杯。
    正要開口，黎兆霆卻轉過身去，和一位投資人低聲交談，留給他一個冷漠而疏離的背影。
    陸允的手僵在半空，香檳杯裏的氣泡緩緩上升、破裂。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原來在黎兆霆眼裏，他連敬酒的資格都沒有。
    但很快他又釋然了。
    能站在這裏遠遠看著，守護著，已經很好了。
    黎兆霆本該在雲端，而他，甘心做他腳下的塵埃。
    王總匆匆走來，語氣帶著責備：
    “明總，你們瘋了？拒絕黎先生？這機會千載難逢！”
    明康勉強笑笑：“是我們能力有限，不敢高攀。”
    王總搖搖頭走了，眼神像在看什麼怪物。
    陸允默默放下酒杯。
    沒人知道，他寧願公司倒閉，也不願讓珍藏了十五年的暗戀，沾上一絲利益的灰塵。
    人群中央，黎兆霆看似專注地和投資人交談，餘光卻一直跟著那個離開的身影。
    他對助理低聲交代：
    “跟醫院說，他的傷必須徹底治好才能出院。沒好之前，別讓他亂跑。”
    宴會廳的燈太亮，照得陸允眼睛發疼。
    他跟著明康慢慢離開，每走一步肋下都在疼，提醒著他和那個男人之間永遠跨不過的距離。
    “回去我幫你換藥？”明康放慢腳步，扶著他的胳膊。
    陸允輕輕點頭。
    黎兆霆摩挲著酒杯，目光深沉。
    地下停車場裏，晚風帶著涼意吹來。
    陸允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明康要脫下外套給他披上。
    “不用了，”陸允避開，“我沒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電梯方向，那裏空蕩蕩的。
    明明知道不該期待，心裏卻還是有點失落。
    宴會廳裏，黎兆霆正和幾位影視公司老板交談。
    他笑容得體，應對從容，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黎先生對懸疑題材感興趣？”一位老製片人試探著問。
    黎兆霆輕輕晃著酒杯：“好故事都值得投資，不管什麼題材。”
    語氣平淡，卻讓在場的人都記下了這句話。
    很快，懸疑題材的項目書就會像雪片一樣飛向黎氏。
    助理悄聲過來：“按您吩咐通知醫院了。”
    黎兆霆點點頭，視線掃過剛才陸允站過的角落。
    “查查他們公司的具體情況。”聲音很低，“別驚動任何人。”
    “明白。”
    宴會還在繼續，杯觥交錯間，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打算。
    停車場裏，明康發動車子。
    暖氣慢慢充滿車廂，陸允靠在椅背上閉著眼。
    “先送你去醫院。”
    明康係好安全帶，“醫生說要再觀察幾天。”
    陸允“嗯”了一聲，沒睜眼。
    車窗外霓虹燈光流過他的臉，明明滅滅。
    他知道自己的選擇在別人看來很可笑。
    在這個名利至上的圈子裏，沒人理解他為什麼要拒絕黎兆霆。
    但他們不懂，有些東西比成功更重要。
    “傷口還疼嗎？”明康問。
    陸允搖頭：“好多了。”
    他在說謊。
    傷口很疼，心裏更疼。
    但這些疼痛，他早就習慣自己承受。
    醫院裏，護士給陸允換了藥。
    傷口恢複得不錯，但醫生建議再住幾天。
    明康辦完手續回來，拎著保溫盒：“給你帶了粥，趁熱吃。”
    “謝謝學長。”陸允接過保溫盒，指尖傳來溫暖。
    明康在床邊坐下，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陸允輕輕攪著粥。
    “我隻是不明白，”明康歎氣，
    “為什麼非要拒絕？就算你不想欠人情，這也是公平交易。”
    陸允的動作停了一下，勺子碰在碗壁上，發出清脆聲響。
    “不是交易的問題。”
    聲音很輕，像對自己說，“有些界限，跨過去就回不來了。”
    明康看著他低垂的眉眼。
    這些年來，陸允總是獨來獨往，從沒見他對誰特別在意，除了……
    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讓明康愣住了。
    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醫生帶著幾個護士進來。
    “陸先生，做個例行檢查。”
    醫生的態度特別溫和。
    檢查做得很仔細，醫生問了很多問題，護士記錄得特別認真。
    等他們離開，陸允已經疲憊地閉上眼睛。
    而此刻，黎兆霆正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看著維港的夜景。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醫院發來的檢查報告，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