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光陰，在日複一日的勞作中流逝。祁定川長成了個結實寡言的小夥子，隻是那雙眼睛裏，比同齡人多了幾分沉靜和思量。
    經人介紹，他和同村性情溫婉的姑娘唐元清結了婚。
    婚禮簡陋得幾乎不像個喜事。沒有八抬大轎，沒有鑼鼓喧天，他隻是換上了一件半新的、帶著補丁的褂子，走去唐家，把同樣穿著一身漿洗發白紅衣的唐元清接了回來。
    所謂的“婚房”，是家裏咬牙跟村裏爭取來，分家分到的一間位於村頭的破敗茅草屋。屋頂的茅草已經發黑，牆壁是土坯壘的，裂著歪歪扭扭的縫。屋裏除了一張破木板床，一個掉漆的木櫃，幾乎別無他物。
    新婚之夜，外麵下起了雨。屋裏立刻奏起了“叮叮咚咚”的協奏曲，唐元清手忙腳亂地拿出盆盆罐罐來接水。祁定川看著在昏黃煤油燈下，妻子那忙碌又帶著些許窘迫的背影，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走到牆角，那裏零零散散堆著七八塊紅磚，是他平日裏省吃儉用，一塊一塊攢下來的。
    他拿起一塊磚，摩挲著粗糙的磚麵，對唐元清說：“元清，委屈你了。你信我，總有一天，我要用這磚頭，給咱們砌一座風吹不透，雨打不進的瓦房！”
    唐元清看著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建新房，成了這個小家庭最迫切、也最執著的夢想。
    不久後，兒子祁錦林出生了。孩子的啼哭給這個家帶來了喜悅，也帶來了更沉重的負擔。雨天，屋裏漏得更凶，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唐元清隻能整夜抱著孩子，縮在唯一不漏雨的牆角。
    祁定川看著這一幕，眉頭鎖得更深。他更加拚命地掙工分，閑暇時就去幫人做短工，換回的錢，幾乎不用於改善夥食，全都變成了角落裏的磚頭，一塊，兩塊……緩慢而堅定地增加著。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六十年初，罕見的自然災害席卷全國，祁家村也未能幸免。田地龜裂，莊稼絕收。饑餓，像一頭猙獰的巨獸，吞噬著人們的希望。
    碗裏的粥越來越稀，野菜樹皮都成了搶手貨。兒子餓得皮包骨頭，哭聲都變得微弱。祁定川看著麵黃肌瘦的妻兒，聽著父母為了省一口糧食而故意說不餓的謊言，他的心像在油鍋裏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闖出一條活路！
    他聽說，遠在上海，那條叫蘇州河的河道需要人清淤，雖然又髒又累，但能掙到現錢。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裏破土而出——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