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東宮偏殿的案前，手裏攥著那張紙。紙角已經被我捏得起了毛邊，像極了前世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夜我穿著大紅嫁衣，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東宮正殿裏。紅燭燃盡，夜色漸深，我沒有等來新婚夫君，卻等來了宮女們在廊下低聲議論：“太子去了柳清瑤那裏，太子妃命真薄。”
    我那時還傻傻地告訴自己，隻要我賢良淑德，總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
    後來的日子，果然如我所料，也如我不願回想的那樣。
    他寵柳清瑤，連她隨口說一句喜歡聽琴，他都能坐在殿中聽她彈上整夜。我生辰那天，他丟下一句“別鬧”便沒回來。
    我一次次告訴自己，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有他的難處。可直到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男人的心，根本不值得等。
    指尖掐進掌心，我低頭看著那張臉，是蘇挽晴的臉，卻不再是前世那個任人擺布的傻女人。
    “吱呀——”門突然被推開。
    我抬起頭，看見蕭景珩站在門口，滿身風雪。他身上的黑狐裘沾著雪花，衣襟都被打濕了，整個人像從冰天雪地裏走出來的一把刀，冷得讓人發顫。
    他一進來，屋裏的溫度似乎更低了。
    “你怎麼在這？”他聲音不大，卻帶著慣常的威壓。
    我沒說話，隻是將那張紙往桌上一推。
    他目光落在我臉上，又掃了一眼那張紙，眉頭皺了皺，“你想說什麼？”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外麵風雪更大了，遠處傳來絲竹聲，想必是他在正殿宴客。柳清瑤大概也在吧，她最愛聽琴，前世她一彈，他就坐在旁邊聽，連我生辰那天都沒回來。
    我轉過身，直視著他，“我不想當太子妃了。”
    他愣了一下，像是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我慢慢走近幾步，“我不願再做這個太子妃。你娶誰都可以，反正不是我。”
    他臉色變了變，喉結動了動，“你在鬧什麼？”
    “我沒有鬧，我隻是說出了我的心意。”我看著他，語氣平靜，“我知道你喜歡柳清瑤，你寵她，我成全你們。”
    他眼神沉了下來，“你聽誰說的？”
    “你不用管我聽誰說的。”我冷笑，“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不爭，也不願意再被忽視。你若非要我做太子妃，將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他上前一步，站在我麵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燭光，“你以為你是誰？這是你能決定的事？”
    我抬頭看著他，心裏竟有一絲痛快。
    前世他這樣居高臨下跟我說話時，我會怕，會低頭。但現在，我隻想告訴他，我已經不是那個蘇挽晴了。
    “我是蘇挽晴，宰相嫡女，不是你的附屬品。”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不稀罕這太子妃之位，更不稀罕你的心。”
    他沉默了，屋裏隻剩風聲和燭火噼啪。
    半晌，他忽然笑了，“你以為你簽了這文書，就能不做太子妃？”
    我心頭一緊，麵上卻不露，“文書是我簽的，自然也能毀。”
    “你瘋了嗎？”他語氣陡然嚴厲，“這可是聖上親批的賜婚文書！”
    我緩緩走回案前，拿起那張紙，舉到燭火上方。
    “你做什麼？”他猛地往前一步。
    “燒了它。”我看著火焰舔上紙角，焦味開始彌漫。
    他終於出手，抓住我的手腕，“你敢！”
    我被他抓得一顫，手裏的紙差點掉落，但還是穩住了。
    他掌心燙得嚇人，像是要把我捏碎。我咬著牙，沒有躲開。
    “放開。”我低聲說。
    他沒放，反而攥得更緊，“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剛才沒聽清楚嗎？”我盯著他，“我不想嫁你，不想再做那個被你忽視的女人。”
    他眼神變了，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
    “你瘋了。”他聲音低啞，“你以為毀了這協議，我就不能娶你？”
    “你當然可以娶我。”我冷笑，“可那時候，就不是我心甘情願。”
    他怔住，像是第一次聽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趁機抽回手，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他在後麵問。
    我沒回頭，“回府。”
    “蘇挽晴！”他聲音陡然拔高，“你以為你走得掉？”
    我停下腳步，背對著他，“你攔不住我。”
    屋裏安靜下來，隻有風雪撲在窗欞上的聲音。
    他沒有追來。
    我推開殿門，風雪撲麵而來，卻讓我清醒得不像話。
    這一夜，我終於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蘇挽晴。
    這一夜，我撕掉了束縛我的枷鎖。
    我不知道明天太後會不會召見我，不知道父親會不會責備我，也不知道柳清瑤聽了這件事會是什麼反應。
    但我隻知道，這一世，我要為自己活。
    我踩著滿地積雪往宮門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前世那些支離破碎的夢裏。
    風雪越來越大，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裹緊身上的披風，卻還是感覺冷得刺骨。
    身後沒有腳步聲追來。
    我知道他不會追。
    他驕傲，也固執，就像前世一樣，永遠隻看得見自己想要的東西。
    正想著，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下意識抬頭，看見幾個宮人提著燈籠匆匆跑來，為首的是個老太監，滿臉焦急。
    “蘇小姐留步！”那老太監一邊喘氣一邊喊，“太後娘娘有請！”
    我心頭一沉。
    果然，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我站住腳，看著他們在我麵前跪了一地，那老太監恭敬地遞上一份帖子，“太後說您既然來了東宮，怎能不進去坐坐？”
    我接過帖子，指尖有些發涼。
    這帖子燙得像塊火炭，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知道太後想幹什麼。她一直不喜歡我，更喜歡柳清瑤那副溫婉可人的模樣。她巴不得我能主動退位，好成全她心愛的側妃。
    但我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蘇挽晴了。
    我抬起頭，看向那老太監，“告訴太後，我已經回府了。”
    那老太監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小姐……這不太合適吧？”
    我冷笑一聲，“怎麼，太後還要強留我不成？”
    那老太監頓時不敢說話了，低下頭去。
    我轉身繼續往前走。
    剛邁出去一步，又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真以為，你做得了這個主？”
    我回頭，看見蕭景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殿門口。
    他依舊穿著那件黑狐裘，肩上還落著雪花。隻是此刻他的眼神，比剛才更冷。
    我停下腳步，“你還有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而是朝那老太監揮了揮手，“回去告訴太後，蘇挽晴今夜不便前去請安，改日再親自登門。”
    那老太監一愣，但還是應聲退下了。
    我看著他，心裏有些複雜。
    他走到我麵前，聲音低沉，“你以為燒了那份文書，就能擺脫這一切？”
    我直視著他，“我不想擺脫誰，我隻是不想再活在過去。”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替我拂去肩上的雪。
    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麼。
    “你知道嗎？”他低聲說，“你剛才那樣做，會讓我很難辦。”
    我微微一怔。
    “你變了。”他終於開口，“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我不是變了，”我輕笑，“我隻是終於看清了你。”
    他沒說話。
    我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
    “蘇挽晴。”
    我停下。
    “你不過一介臣女，”他問，“不怕我會報複你？”
    我回頭看他，眼神堅定，“奉陪到底。”
    他臉色沉了下來。
    我沒有再說話，徑直走進風雪裏。
    身後，沒人追來。
    我知道，這隻是開始。
    回到宰相府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府門口站著一個人，是我母親。
    她穿著素色長裙，頭發已經有些花白，整個人站在寒風裏，顯得格外單薄。
    我走過去，她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眼底一片複雜。
    “娘……”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衣襟，“進屋吧。”
    我點點頭，跟著她進了府。
    屋裏暖和些，我脫下披風，坐在椅子上。
    母親也坐下，看著我，半晌才開口，“你昨晚做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我心裏一緊，“父親呢？”
    “他在書房。”母親語氣平靜，“我沒告訴他細節，隻說你身體不舒服，先回來休息了。”
    我鬆了口氣，又有些愧疚，“娘，對不起。”
    她搖搖頭，“我不是來責怪你的。”
    我抬起頭看她。
    她看著我，眼神柔和了些，“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從小到大，你都在為這個家忍讓、付出。可我知道，你心裏其實很苦。”
    我眼眶有些發熱。
    她繼續說：“你父親對你期望太高，總覺得你該做個賢良淑德的太子妃。可你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隻是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母親輕輕握住我的手，“你做得對。你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事事都要聽命於人的小姑娘了。你是蘇挽晴，是宰相的女兒，有自己的骨氣。”
    我眼眶紅了。
    母親歎了口氣，“但你要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你若真想堅持自己的選擇，就得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
    我點頭，“我知道。”
    她看著我，目光裏多了幾分心疼，“那你想好了嗎？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沉默片刻，然後抬起頭，眼神堅定，“我想辦法自立門戶。”
    母親一愣，“什麼意思？”
    “我不想再住在丞相府，也不想再讓家裏因為我而卷入東宮的事。”我說，“我想自己開府，遠離這些是非。”
    母親皺眉，“你一個姑娘，開什麼府？再說你父親也不會答應。”
    “我可以向皇上請旨。”我說，“我有資格。隻要我提出，皇上應該不會駁回。”
    母親看著我，眼神有些驚訝，“你真的想好了？”
    我點頭，“我想過自己的日子，不想再被任何人左右。”
    母親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輕點了點頭，“好，我支持你。”
    我眼眶再次濕潤。
    我知道，這條路不會容易。
    但我已經決定了。
    這一世，我要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