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緩步走進屋中，把一件披風輕輕搭在我肩上，“外頭傳話說，明日禦花園有賞花宴，你若不想去，我跟人說病了。”
    我搖頭，“去吧，正好看看他們想做什麼。”
    母親歎口氣，在我床邊坐下，“你變了。”
    “是啊，”我苦笑，“變得不像從前那麼傻了。”
    第二日，禦花園裏花開得正盛。我特意選了身月白素錦裙，發間隻簪一支白玉玲瓏簪，熏的是極淡的梨花香。
    剛在石凳上坐下不久，果然聽見柳清瑤那熟悉無比的“哎呀”一聲，嬌柔做作。一切，仿佛與那一日重合。
    回憶，如潮水般帶著冰冷的窒息感，洶湧而至——
    那也是這樣一個春日，禦花園的牡丹開得正好。
    彼時，我剛被賜婚給太子蕭景珩不久，滿心歡喜地以為得償所願，穿著最心愛的緋色宮裝，用了精心調配的梨花香，隻想在他麵前留下最好的模樣。
    可柳清瑤一句“這香……似是前朝廢妃常用的禁忌之香呢，姐姐莫非不知？”，輕易就將我推入深淵。
    蕭景珩甚至未曾細聞，眼神便冷了下來，當眾斥責我“心思不正”，命我換香。
    那隻是開始。
    後來，我視若珍寶的雪團兒，那隻通體雪白、會在我掌心撒嬌的貓兒，隻因在柳清瑤路過時，好奇地蹭了蹭她的裙擺，留下幾根貓毛，引得柳清瑤不快，蕭景珩便要處理掉我的貓——
    “這畜生，竟敢衝撞柳側妃！”蕭景珩的聲音沒有半分溫度，“處理掉。”
    我跪在地上，扯著他的衣角苦苦哀求：“殿下，雪團兒它不懂事，臣妾願代它受罰！求您饒它一命！”
    他毫不留情地抽回衣角，對侍衛下令：“還等什麼？”
    我被人死死按住，眼睜睜看著侍衛將尖叫掙紮的雪團兒塞進布袋，投入了冰冷的太液池。那“撲通”一聲，和我心碎的聲音同時響起。水麵冒出一串絕望的氣泡，很快，恢複平靜。
    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耳邊是柳清瑤低低的啜泣和蕭景珩溫柔的安撫：“瑤兒莫怕，一隻畜生而已，孤不會讓任何東西驚著你。”
    雪團兒死後不久，柳清瑤“突發急病”，太醫查不出緣由。她身邊的大宮女“偶然”提起，曾看見我的丫鬟小蕁在柳清瑤日常經過的花叢旁“鬼鬼祟祟”，蕭景珩便要殺死小蕁——
    “定是這賤婢心懷怨恨，用巫蠱之術詛咒側妃！”蕭景珩甚至沒有審問，直接定了罪。
    “奴婢沒有！小姐！救救奴婢！”小蕁被拖走時，淒厲的哭喊聲撕裂了長空。
    那天，烏雲密布，頃刻間暴雨傾盆。我瘋了一樣衝到蕭景珩的東宮殿外，跪在冰冷的、被雨水浸透的青石板上。
    “殿下！臣妾求您！小蕁自小跟著臣妾，她絕不會做這種事！求您明察！殿下——！”
    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冰冷刺骨。我一遍遍地磕頭，額角磕破，鮮血混著雨水流下，染紅了眼前的地麵。殿內燈火通明，我甚至能隱約聽到他和柳清瑤的談笑聲。
    “殿下，姐姐還在外麵……”柳清瑤假惺惺的聲音。
    “不必管她，讓她跪著。若能跪得你病好，也算她贖罪了。”這是他冰冷的回應。
    我的意識在寒冷和絕望中漸漸渙散，最後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扇緊閉的、無情殿門。
    等我再次醒來，已是兩天兩夜之後。高燒退去，渾身無力，我開口第一句便是問：“小蕁……小蕁呢？”
    貼身嬤嬤紅著眼眶，噗通跪下：“小姐……小蕁她……當天就被杖斃了……他們，他們連個全屍都沒給留下……”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徹底崩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嘔出，眼前再次陷入無邊黑暗。
    而在我昏死的這兩日，蕭景珩，我的未婚夫君，從未來看過我一眼。仿佛我的生死，與我那枉死的貓和丫鬟一樣，輕如草芥。
    “跪下道歉。”
    蕭景珩冰冷的聲音將我從前世回憶中猛地拽回。
    禦花園的陽光依舊明媚，卻照不進我心底那片被前世血淚浸透的寒涼。
    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冷漠的臉，看著柳清瑤那虛偽擔憂下的得意，袖中的手緊緊握住了那枚冰涼的金牌。
    前世，我念著情分，隱忍退讓，換來的卻是錐心刺骨的背叛與屠戮。
    這一世，這金牌，不再是祖父的榮光，而是我複仇的利刃。
    我抬起頭，迎著他壓迫的目光，緩緩舉起皇太祖賜予我家的免罪金牌，聲音清晰而堅定：
    “我看誰敢？！”
    蕭景珩的臉色瞬間鐵青：“那又如何？我堂堂太子！未來的皇帝！說的話也不管用了嗎？來人！”
    “我看誰敢動——”
    遠處傳來一聲威嚴的喝止。皇上身著明黃龍袍，在宮人簇擁下緩步而來，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蕭景珩身上。
    “蕭景珩！你可知你是在做什麼？”皇上聲音沉冷，“這是蘇家的後裔！你祖父的免罰金牌，是太祖親賜，見金牌如見太祖！”
    他轉身看我時，目光柔和了些：“好孩子，受委屈了。”
    就在這時，太後也被驚動了。老人家被宮女攙扶著走來，看了眼僵持的場麵，歎了口氣：“皇帝，景珩年輕氣盛，蘇丫頭也倔強。今日之事，不如各退一步。”
    皇上沉吟片刻，終究給了太後這個麵子：“太子禁足三日，抄寫《禮則》百遍。柳氏言行無狀，罰俸半年。”
    蕭景珩死死盯著我，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經過我身邊時，他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蘇晚，你以為有金牌護體就萬事大吉了？這東宮，遲早是孤的。到時候，孤會讓你跪著求饒。”
    我微微一笑，迎上他陰鷙的目光，用氣音輕聲回道：
    “那臣女就等著看，殿下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他瞳孔猛縮，顯然沒料到我會這般回應。而我已轉身向皇上行禮告退，裙裾在春風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走出禦花園時，我輕輕摩挲著袖中的金牌。
    這還隻是開始，蕭景珩，柳清瑤，前世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這一世我會一一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