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那截斷箭上，蕭燼盯著看了兩息，轉身就往窯洞走。他沒再提山坡上的動靜，隻是路過伊蘭雅身邊時，順手把酒葫蘆塞進她手裏。
    “拿著，備用。”
    她皺眉：“你又要幹嘛？”
    “去吃頓飯。”他咧嘴一笑，從懷裏抽出一張燒焦邊角的紙片，“有人請我喝酒，不去多不給麵子。”
    伊蘭雅接過紙片，上麵墨跡歪斜，寫著“子時三刻，西園詩會，獨酌無趣，盼君共飲”。字尾拖得老長，像根細針紮進紙背。
    “陸昭？”她抬頭。
    “還能有誰？”他拍了拍腰間匕首，“這人別的不行，搞點文縐縐的名堂倒挺在行。大半夜開詩會，怕不是想給我念悼詞。”
    伊蘭雅把紙片遞回去：“你去就是送死。”
    “送死不至於。”他收起請柬，眯眼笑，“他要真想殺我，剛才那一箭就不會隻劃破耳朵。這是試探，也是邀戰——既然來了帖子，咱就得捧場。”
    “你裝瘋賣傻慣了，別到時候玩脫。”
    “我什麼時候真傻過？”他聳肩，“再說了，我不去，他照樣能動手。不如我去，至少能看清他藏在哪塊石頭後麵。”
    她沉默片刻，忽然問：“你袖子裏還剩幾枚銅錢？”
    “十二個。”他攤開手掌，亮出一枚磨得發亮的舊錢，“夠擋一輪暗器。”
    “不夠。”
    “夠不夠，得打了才知道。”他轉身走向門口，腳步一頓，“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等我打完收工，喊你一聲。”
    “我不聽。”
    “那你就當我在外麵啃紅薯，啃完了自然回來。”
    她沒再攔他。火堆還在燒，映得她臉色忽明忽暗。他看了她一眼，抬腳跨出門檻，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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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園不大，建在半山腰一處凹地裏，四周竹籬圍攏，門楣上掛著一盞白燈籠，寫著個“宴”字，墨色泛青，像是用屍油調過。
    蕭燼一腳踩進門檻，泥鞋印留在青磚上。他東張西望，嘴裏嘟囔：“沒人啊？該不會連廚子都跑了吧？”
    話音剛落，廊下轉出個仆人，灰衣黑褲，臉上沒表情，走路像踩著尺子量過。
    “蕭公子，請入席。”
    “哎喲，還真有人伺候。”他拍拍身上灰，“我還以為今兒是自助餐呢。”
    主位空著，隻擺了一把黑傘，傘尖點地。桌案上酒菜齊整，瓷碗反光，看不出有沒有毒。
    蕭燼也不客氣，一**坐下，抓起筷子就要夾菜。
    “慢。”仆人伸手攔住，“陸公子未至，不可動筷。”
    “規矩還挺多。”他放下筷子，歪頭看天，“你說他一個搞星象的，能不能掐準時辰？別讓我在這幹等著，回頭餓出胃病，還得找他報銷藥費。”
    仆人不答，退到角落站定。
    風穿堂而過，吹得燈籠晃了晃。蕭燼眯眼掃了一圈：舞姬立在屏風後，手指絞著袖口；琴師低頭撫弦，指節泛白；幾個仆役垂手站著，脖子僵得像鐵條。
    他笑了笑，突然伸手打翻麵前酒盞。
    酒水潑地，地麵立刻騰起一層薄煙，磚麵被蝕出幾個小坑。
    “好家夥。”他吹了聲口哨，“這酒勁兒，喝一口能洗腸，再來一口直接穿腸。陸公子待客，真是熱情過頭。”
    他抬眼看向主位方向。黑傘微微一動，傘柄抬起，露出底下月白衣角。
    陸昭從陰影裏走出來，執傘緩步上前，臉上掛著笑：“蕭兄果然敏銳。”
    “也就鼻子靈點。”蕭燼甩了甩袖子，“你這酒要是端給街邊狗喝，狗都得繞道走。”
    “不過是些助興小料。”陸昭落座，傘麵輕轉，“活血化瘀，提神醒腦。”
    “那你自個兒先幹一杯？”
    “蕭兄既已試毒，何必多此一問。”他輕輕拍掌。
    樂聲驟起。舞姬旋身而出，裙擺翻飛，袖中寒光一閃，軟劍直取咽喉。
    蕭燼頭一偏，劍鋒擦頸而過，帶起一縷發絲飄落。
    同時，琴師十指急撥，七枚銀針自弦縫射出，無聲無息。
    地麵三處磚石彈開，三角刃破土而出，呈品字形刺向小腿。
    他動了。
    右手猛掀桌案，碗碟翻飛，銅壺砸向舞姬麵門。左手一抖，十二枚銅錢自袖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劃出金線軌跡，叮叮當當，將七枚毒針盡數擊落。
    腳下錯步側滑，避開三柄地刃，順勢一腳踹翻琴案。
    銅錢未停，餘勢不減，在空中重新排列成環，懸於頭頂，隱隱泛金光。
    他站在廢桌中央，拍了拍衣角：“我說吃不下這頓飯，你們非逼我動手。”
    陸昭坐著沒動，傘尖輕點地麵：“反應不錯。可惜，才第一道菜。”
    “後麵還有？”蕭燼笑，“那你幹脆上滿漢全席得了，我也好意思多拆幾套機關。”
    “不必著急。”陸昭緩緩展開傘麵，傘骨發出細微機括聲，“這才剛剛開始。”
    蕭燼盯著那把傘，忽然問：“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不受待見？家裏過年不給你壓歲錢，隻給一本《算經》？”
    “你說什麼？”
    “不然你怎麼這麼愛搞儀式感？”他攤手，“殺人就殺人，非要寫詩請帖、擺陣奏樂，搞得跟辦婚禮似的。累不累啊？”
    陸昭嘴角抽了抽：“你很擅長轉移注意力。”
    “我這叫活躍氣氛。”蕭燼活動手腕，“要不然咱們邊打邊對對聯？你出上句，我接下句，接不上算輸。”
    “不必。”陸昭抬手，傘麵微傾，“接下來這一輪，你連開口的機會都不會有。”
    話音未落，院牆四角陰影裏，八名黑衣人同時現身，手中弩弓齊抬，箭頭泛藍。
    蕭燼瞥了一眼，笑道：“哎，終於肯露臉了？前麵那些傀儡似的仆人，看得我都替你尷尬。”
    他左手虛握，銅錢陣緩緩轉動。
    陸昭傘尖一挑，正要下令。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聲冷笑。
    “飯都沒吃完，就忙著上刑具？”
    眾人回頭。
    伊蘭雅站在門口，玄衣獵獵，火焰刀橫在肩頭。她一步步走進來，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後落在陸昭臉上。
    “這頓飯，難吃得要命吧？”她看著蕭燼。
    “還行。”他聳肩，“就是菜太雜，不好下筷。”
    “那我幫你清清盤子。”她抬刀指向陸昭，“這道主菜，我來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