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雅睜開眼的時候，蕭燼正把一塊燒得發黑的紅薯塞進嘴裏，腮幫子鼓鼓地嚼著，見她動了，差點嗆住。
    “醒了？”他咳了兩聲，伸手抹掉嘴角的灰，“我還以為你得睡到天亮。”
    她沒應聲，隻覺體內那股**還在經脈裏緩緩遊走，像春水初融，順著河道往下淌。眉心不燙了，手腕上的圖騰也不再跳動如沸，反而安靜地貼在皮膚上，像睡熟的蛇。
    “你剛才……一直在守著？”她問。
    “不然呢？”他聳肩，“難不成讓你一個人在這兒走火入魔？我可不想回頭還得給你收屍。”
    她說不出是氣還是別的什麼，抬手按了按胸口，膻中穴那兒空了一塊似的，又像是被填滿了。她閉眼試了試，意念一動，掌心竟真浮起一團小火，不大，也不燙，穩穩停在指尖，像夜裏的一盞燈。
    “嘿。”蕭燼湊近了些，“這火……怎麼不燒人了？”
    “它本來就不該燒人。”她說，“以前是我壓不住。”
    他嘿嘿笑：“那你現在是成了？”
    她沒答，隻是慢慢站起身，腿還有點軟，但能撐住。廟裏靜得很，雨早就停了，隻有屋簷滴水的聲音，嗒、嗒、嗒，敲在青石板上。頭頂那張雷符還懸著，電光一閃一滅，像隻不肯閉眼的蟲子。
    她走到佛像前，盤膝坐下。
    “你又來？”蕭燼皺眉，“剛穩住氣息就折騰？”
    “不是折騰。”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是該做的事。”
    她雙手交疊，掌心向上，放在膝上，深吸一口氣，把那團火往丹田引。起初還有些滯澀，像是水流過窄道，但幾個呼吸後，便順暢起來。熱流自四肢百骸彙入任脈，再沿督脈上行，過尾閭、夾脊、玉枕，最後落回丹田，一圈下來，渾身舒坦得幾乎要歎出聲。
    蕭燼看得直咧嘴：“你這模樣，跟那些和尚打坐也沒差了。”
    “你懂什麼。”她眼皮都沒抬，“這是引氣。”
    “引氣？那你現在算不算武者了？”
    “不算。”她搖頭，“是門檻前一步。”
    “哦。”他撓撓頭，“那差哪一步？”
    “差——火種落地。”
    話音落，她猛然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裏散開的瞬間，掌心火焰驟然暴漲，化作一道赤焰光輪，繞身三尺旋轉。空氣被烤得扭曲，牆角的草席邊緣卷了起來，冒出青煙。
    蕭燼往後一縮：“你瘋啦？這廟都要燒了！”
    “燒不了。”她聲音沉下去，“火聽我的。”
    果然，那火雖烈，卻始終不越光輪半寸，像被無形的圈鎖著。她將手腕圖騰對準膻中穴，輕輕一壓，一股刺痛傳來，記憶深處某個畫麵猛地閃現——八歲那年，她在泔水桶邊蜷著身子，掌心第一次竄出火苗，燙傷了抓她頭發的婦人。
    痛感喚醒身體，火焰也隨之馴服。
    光輪由暴烈轉為溫潤，一縷縷火氣順著經脈滲入丹田，像種子埋進土裏。她呼吸漸緩，心跳也慢了下來，整個人像是沉進了溫水。
    蕭燼不敢出聲了，隻蹲在門邊，盯著她背影。忽然，他察覺不對——佛像背後那片陰影，好像動了一下。
    他眯起眼。
    下一瞬，伊蘭雅雙手結印，指尖交錯，第九轉焚心印成。眉心朱砂爆開血光，手腕圖騰如活物般順著小臂往上爬，越過肘彎，攀上肩頭，最終在鎖骨處勾出一朵火焰紋樣，邊緣泛著金邊，像是古銅澆鑄而成。
    就在圖騰成型刹那，身後佛像裂開一道細縫。
    一雙金色豎瞳，緩緩睜開。
    蕭燼心頭一緊，下意識往前衝了半步，卻被迎麵撲來的熱浪掀翻在地。他摔得結實，後背撞上供桌，震得香爐都歪了。懷裏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他顧不上疼，伸手去摸，是一塊玉玨，半塊，斷裂處參差，正麵刻著一個“無相”二字，字跡古樸。
    他臉色變了變，迅速撿起塞回懷中。
    這時，伊蘭雅睜開了眼。
    她沒回頭，但肩膀微微繃了一下。
    “後麵……有人？”她問。
    “沒有。”蕭燼爬起來，拍了拍灰，“是你火太大，把泥胎都烤裂了。”
    她沉默片刻，慢慢起身，轉身看向佛像。那裂縫依舊開著，裏麵黑洞洞的，哪有什麼金瞳。她走近幾步，伸手摸了摸裂口邊緣，指尖傳來微弱的熱度，像是剛被火燎過。
    “奇怪。”她低聲說。
    “有什麼奇怪的？”蕭燼走過來，擋在她前麵，抬頭看了看佛像的臉，“泥塑木雕，裂了就裂了，你還指望它顯靈？”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盯著那縫隙，“我突破時，感覺有人在看我。”
    “誰啊？”他笑，“難道是菩薩看你太帥，偷偷睜眼瞧一眼？”
    她瞪他一眼：“你少貧。”
    “我這不是怕你嚇著嘛。”他撓頭，“再說了，剛才可是你一把火燒得天靈蓋都快掀了，我要是菩薩我也得睜眼看看是誰這麼能鬧。”
    她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確實，剛才那一番引氣，耗力極巨，若非有雷劫餘勢打底，單靠她自己，未必能成。
    她低頭看著鎖骨處的圖騰，指尖輕觸，溫溫的，像貼著一塊暖玉。
    “成了。”她說。
    “那你是引氣境了？”蕭燼湊近看，“有沒有什麼新本事？比如隔空取物？或者飛簷走壁？”
    “沒有。”她搖頭，“但我知道怎麼讓火不傷人了。”
    “挺好。”他點頭，“以後別一激動就把帳篷點了，咱們還沒富裕到天天換地方的地步。”
    她瞥他一眼：“你那破帳篷值幾個錢？”
    “哎，話不能這麼說。”他認真道，“那可是我親手搭的，風水寶地，東南朝向，冬暖夏涼，還能防蚊——雖然沒蚊子。”
    她忍不住笑了下。
    笑聲很輕，像風吹過簷角的鈴。
    蕭燼愣了愣，隨即咧嘴：“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就是太少了。”
    她臉一冷：“再說我就把你扔出去。”
    “威脅我？”他拍拍懷裏的玉玨，“那你也得先找到新護法。”
    她沒接話，轉身走向廟中央那片焦黑的地麵。那是昨夜雷劫留下的痕跡，石頭都炸裂了，青苔燒成了灰。她蹲下，手指劃過裂縫，忽然頓住。
    “怎麼？”蕭燼問。
    她沒說話，從袖中抽出一截斷簽——是昨夜老者焚卷後飄落的殘片，一直被她收著。她將斷簽輕輕放進裂縫，簽子接觸焦土的瞬間，竟微微發燙，邊緣泛起一絲紅光。
    “這玩意……還有用？”蕭燼湊過來。
    “不清楚。”她捏起斷簽，吹掉灰，“但我覺得，老頭不會無緣無故留這個。”
    “說不定就是個紀念品。”他嘀咕，“”恭喜二位成功渡劫，送您一片灰燼”。”
    她不理他，把斷簽收回袖中，站起身。
    “接下來去哪兒？”他問。
    “藏書閣。”她說，“世家藏密典的地方。”
    “偷東西？”他眼睛一亮，“我喜歡。”
    “不是偷。”她糾正，“是拿回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比如虎符？”
    她點頭。
    蕭燼摸了摸下巴：“那得晚上行動，白天人多眼雜。”
    “嗯。”
    “你剛突破，得養兩天吧？”
    “不用。”她活動了下手腕，“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說：“你變了。”
    “哪兒變了？”
    “火穩了。”他說，“人也穩了。不像以前，誰多看你一眼都想砍一刀。”
    她淡淡道：“因為現在我知道——刀，不該亂出鞘。”
    他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稍微鬆口氣了？畢竟不用整天擔心你把我當柴燒了。”
    “你想得美。”她轉身往門口走，“走吧，天快黑了，得找點吃的。”
    他趕緊跟上：“等等，我還沒吃完這紅薯呢！”
    “吃你的。”她頭也不回，“別噎死就行。”
    他一邊啃一邊追上去，嘴裏含糊嘟囔：“我告訴你啊，這可是老嫗獨家秘製炭烤紅薯，外焦裏生，回味無窮——喂，你走慢點！”
    伊蘭雅腳步沒停，但嘴角微微翹了一下。
    廟頂那張雷符仍在空中懸浮，電光忽明忽暗。
    忽然，佛像裂縫中，金瞳再次睜開，隻一瞬，又悄然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