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鐵山的雪停了，天空是灰蒙蒙的鉛色，老家屬區的屋頂蓋著層薄雪，煙囪裏冒出的煤煙直直往上飄，沒一會兒就散在冷空氣裏。周鐵軍揣著個熱水袋，站在3號樓樓下等林曉燕——這樓是1970年代蓋的紅磚樓，牆皮掉了大半，樓道口堆著幾盆凍蔫的白菜，是家家戶戶過冬的儲備。
    “周師傅！”林曉燕拎著個網兜跑過來，裏麵裝著兩袋奶粉、一包桃酥，“我去醫院食堂買早飯時，順便給馬師傅愛人帶點東西，她癱瘓在家，估計日子不好過。”
    周鐵軍點點頭，接過網兜掂了掂——都是實在東西，桃酥是軟的，適合牙口不好的人。“王桂蘭這人我有印象，以前總來車間給馬德山送午飯，手巧得很，會做蔥花餅。自從前年癱了，就很少出門了。”
    兩人踩著雪往樓上走，樓梯扶手是鐵的，凍得手疼。3樓302室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收音機的聲音，是本地的評書節目，“啪”的一聲醒木響，在安靜的樓道裏格外清楚。
    周鐵軍敲了敲門：“王嫂子，在家嗎？我是周鐵軍，以前跟德山一個車間的。”
    門裏的收音機聲停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個沙啞的女聲：“誰啊……門沒鎖，進來吧。”
    推開門，一股煤煙味混著藥味撲麵而來。屋子很小，就一間臥室帶個小廚房，靠窗的位置擺著張舊木床，床上躺著個女人，頭發花白，臉上滿是皺紋，正是王桂蘭。她蓋著兩床厚棉被，手裏攥著根毛線針，毛線團掉在床縫裏，沒力氣撿。
    “王嫂子，我們來看您了。”林曉燕把網兜放在床頭櫃上，蹲下來幫王桂蘭把毛線團撿起來，“這是給您帶的奶粉和桃酥，您餓了就吃點。”
    王桂蘭的眼睛動了動，看向周鐵軍，嘴唇哆嗦著：“周……周師傅？我以為……你們早把我們家德山忘了。”
    “沒忘，從來沒忘。”周鐵軍拉過床邊的小板凳坐下，把熱水袋放在王桂蘭的腳邊，“嫂子，我們昨天在廠裏二車間，找到德山了……”
    這話一出，王桂蘭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順著眼角往下流，滴在枕頭上。“我就知道……他沒跑，他怎麼會跑呢？他走那天早上，還跟我說”晚上給你煮麵條，臥兩個蛋”，他怎麼會跑呢？”
    林曉燕遞過紙巾，幫王桂蘭擦了擦眼淚：“王阿姨，我們知道馬師傅是被人害的，您要是想起什麼，跟我們說說，我們幫馬師傅報仇。”
    王桂蘭吸了吸鼻子，眼神飄向床頭櫃上的相框——是馬德山年輕時的照片，穿著工裝，笑得一臉精神。“那年冬天……就是2000年12月，德山回來得特別晚，身上全是土，手裏攥著個小本子，跟我說”桂蘭，李茂山不是好人，他要改淬火參數，會出大事”。我問他什麼參數，他不肯說，隻說”這事關廠裏的命，我得盯著”。”
    周鐵軍心裏一緊——果然跟李茂山有關！他往前湊了湊：“嫂子，德山還說別的了嗎？比如”△記號”？或者”南方人”？”
    “△記號……”王桂蘭皺著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對！他提過！有天晚上他做夢，喊”別碰那個帶三角的零件”，我搖醒他，他說”沒事，幹活累著了”。還有南方人，他說”車間裏來了個穿西裝的，跟李茂山偷偷說話，不像好人”。”
    林曉燕趕緊掏出小本子記下來，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響：“王阿姨，馬師傅說的”穿西裝的”，有沒有說他姓什麼？或者有什麼特征？”
    王桂蘭搖搖頭，歎了口氣：“沒說……他那陣子總心神不寧，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天天往車間跑，說”得看著那批零件，不能讓它們被運走”。後來有天早上，他走的時候，把平時吃的藥放在桌上，說”今天能早點回來”，結果……就再也沒回來。”
    說到這兒，王桂蘭又哭了：“我在家等了三天，沒等來他，倒等來廠裏的人，說他卷了公款跑了。我不信，去廠裏找李茂山，他說”馬德山自己跑的，跟廠裏沒關係”，還把我趕了出來。後來我就癱了，想找也沒力氣了……”
    周鐵軍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發白——李茂山這渾蛋，不僅害了馬德山，還騙了王桂蘭，讓她以為丈夫是個逃犯，受了兩年的委屈。“嫂子，您別難過，我們已經找到德山了，肯定會查清楚，讓李茂山的同夥付出代價。對了，德山當年攥的那個小本子，您知道在哪兒嗎？”
    “小本子……”王桂蘭眼神飄向床底，“他走那天早上，把本子藏在床底的磚縫裏，說”這是證據，不能丟”。後來我癱了，沒力氣拿，也不敢讓人知道，怕被李茂山的人拿走。”
    周鐵軍立刻蹲下來，床底鋪著塊舊木板，他把木板挪開，露出下麵的水泥地，有塊磚的顏色比其他磚淺，邊緣有撬動過的痕跡。他用手指摳了摳磚縫，裏麵有層灰，他小心翼翼地把磚撬起來，裏麵果然藏著個東西——是個藍色的塑料皮小本子，封麵磨破了，上麵寫著“馬德山淬火記錄”。
    “找到了！”周鐵軍把小本子拿出來，吹掉上麵的灰，翻開第一頁，裏麵是密密麻麻的字跡，記著每天的淬火參數：“1998。10。5，C6140主軸，淬火溫度860℃，保溫2小時，水冷3分鍾”“1998。10。6，C6140齒輪，淬火溫度850℃，保溫1。5小時，油冷5分鍾”……
    翻到1998年12月，字跡突然變得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的：“12。20，李茂山讓改C6140主軸參數，溫度降50℃，說”客戶要軟點的”，我沒改，他罵我”老頑固””“12。24，發現車間西角藏著批零件，帶△印，不是廠裏的型號，李茂山不讓問”“12。28，穿西裝的南方人來車間，跟李茂山看那批△零件，說”這批貨能賣好價錢””……
    最關鍵的是1999年1月5日的記錄，隻有一行字，用紅筆寫的：“零件要運去深圳，接貨人姓陳，電話138xxxx5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