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鐵山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密。周鐵軍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襖，棉鞋裏塞了兩層氈墊，還是擋不住從鞋底滲上來的寒氣。他站在紅星機床廠的老大門前，望著裏麵灰蒙蒙的廠房——三年沒進來，傳達室的鐵皮頂鏽得更厲害了，門口那棵老榆樹的枝椏上掛著冰棱，像誰把碎玻璃插在了上麵。
    “周師傅！”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曉燕裹著條棗紅色圍巾，手裏攥著個牛皮紙信封，跑過來時圍巾上落滿了雪。她把信封往周鐵軍手裏塞，指尖凍得通紅：“我昨晚翻我爸的日記，在最後一頁夾了張照片，您看——這是馬師傅，1998年跟我爸一起在鍛工車間拍的，照片背後有字！”
    周鐵軍接過信封，裏麵是張泛黃的黑白照片：林建國穿著工裝，笑得一臉憨厚，旁邊站著個高個子男人，左胸別著枚“先進工作者”的徽章，正是馬師傅——馬德山。這人周鐵軍熟，當年是廠裏最好的鍛工，比孫老鐵還早進車間，淬火的手藝一絕，2000年冬天突然就沒了音訊，廠裏說他“卷了公款跑南方了”，可老工友們都不信——馬德山家裏有個癱瘓的老婆，他走哪兒都帶著藥，怎麼可能跑？
    他翻到照片背麵，是林建國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像是在匆忙中寫的：“1998。12。24，馬哥說”車間西角有問題”，△記號，小心。”
    “△記號？”周鐵軍心裏咯噔一下，之前陪林曉燕去冰湖查她爸的事，湖邊也發現過帶△印的零件碎片，“你爸沒在日記裏提馬師傅說的”車間西角”是哪個車間？”
    林曉燕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是她抄的日記摘要：“我翻了1998年底到1999年初的記錄，隻提了三次馬師傅，一次說”馬哥被李茂山罵了，因為不肯改淬火參數”，一次說”馬哥在車間待到半夜”，最後一次就是1999年1月，寫”馬哥不見了，李茂山說他跑了，不對勁”。”
    周鐵軍往廠裏走，腳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老廠房的玻璃窗大多破了，用塑料布糊著，風一吹“嘩啦啦”地響，像是有人在裏麵歎氣。“馬德山當年負責西頭的廢棄二車間，就是咱們以前修機床的地方，後來新車間蓋起來，那地方就封了。走，咱去看看。”
    兩人穿過空蕩蕩的廠區，路過老鍛工車間時，周鐵軍停了停——孫老鐵以前總在這兒敲鐵，現在門緊鎖著，門縫裏能看見裏麵堆著的廢鐵，蒙著厚厚的雪。他想起馬德山以前總說：“鍛工的手，得跟鐵親，你對它好，它才給你出好活。”
    到了廢棄二車間門口，掛著的“禁止入內”木牌已經歪了，上麵的漆掉得隻剩個“禁”字。周鐵軍推了推門，門軸“吱呀”一聲響，掉下來塊鏽渣。裏麵一股黴味混著機油味撲麵而來，雪從破窗戶飄進來，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能看見幾串淩亂的腳印——不是他們的，是膠鞋印，看大小像個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