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希和亦步亦趨地走在蘇長清的身後，蘇長清帶著他來到了書房。
    屋外疏竹長得並不繁茂，堪堪高至房簷，旭日之下，木窗上竹影斑駁。
    推開門扉，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蘇長清走到左側書櫥內拿出了那本《林氏族譜》，遞給陸希和。
    而後倚著身後的長桌，不急不徐道：“我買下宅子的時候，這裏貴重的東西大多早都被岑溪一掃而空，但書房裏的書卷卻還原封不動的留在這裏。”
    “林家前輩留下許多書冊，如今都在你眼前的書櫥裏了。”
    陸希和靜靜翻閱了幾本，亦分神聽著蘇長清的話，良久，轉身沉重道：“多謝了。”
    “謝什麼。”蘇長清滿不在意。
    望著他，眼前這人卻不再說話了。
    沒過多久，陸希和微微低頭，輕聲道：“晏時安在查當年商行在茗州銷聲匿跡的原因。”
    “嗯，”這大概便是他想拉攏晏時安的原因，蘇長清點頭：“難不成他當初回茗州就是為此事？”
    “不全是，”陸希和眨了眨眼：“之前我說此人品行高潔並不是虛言，願意放棄高官厚祿又能夠如此受百姓愛戴，他無疑很愛自己的家鄉，商行也在其中。別人對這件事都是敬而遠之，隻有他願意查清真相。”
    “我需要做些什麼？”
    “壽宴之後，找個機會探探他查到哪裏了就好。”
    “這倒不難。”蘇長清輕鬆道。
    似是又想到了什麼，陸希和有些遲疑地開口：“嗯…我可以將你的身份告知冬宵嗎？”
    蘇長清緩緩露出微笑：“當然，我也會告知子野他們你是誰，他們是我的至親之人，我知道的事，不會對他們有所隱瞞。”
    陸希和點頭：“冬宵於我亦然。”
    ————
    子野聞言被茶水嗆了下，咳嗽連連，而後道：“公子你說什麼？寒…陸公子是老爺的學生？那他豈不是……四皇子，衍王殿下。”
    晚飯後，蘇長清留下子野和離明，想和他們大致講清陸希和的身份以及他此行的目的。
    才講了一句，就被子野這一咳嗽打斷了。蘇長清緩緩點頭：“嗯。”
    雖然陸希和平時為人和善，但子野想起自己之前與他相處的種種光景，不免有些膽寒。
    江離明也有些詫異，不過沒過多久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公子，他在籌謀些什麼？”
    “這得從十多年前說起了。”
    子野二人聚精會神的聽著。
    “衍王殿下，陸希和，自幼時起便是倍受皇帝器重的天之驕子，父親也老是和我提起他，說他天資聰穎，是可塑之才，可是其生母在他十歲時蹊蹺離世，”見子野微微皺眉，蘇長清繼續道：“不錯，是蹊蹺離世，宮中人皆言常妃娘娘死於心疾，不過據父親所言，此事另有隱情。”
    “沒有母妃可以依靠，我還記得我們還在蘭台念書時，他雖貴為皇子，卻沒少受別人欺負。”蘇長清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後來……我不太清楚他是如何度過這些年的，再後來，他的老師，我的父親也離世了。”
    氣氛逐漸變得凝重，子野和離明聽來也十分痛心，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來也是緣分未盡，我竟然在這裏又遇到了他。”
    “他說他要報仇，不會放過任何謀害常妃娘娘，謀害父親的人。”
    離明道：“那…公子，你要幫他嗎？”
    蘇長清垂目：“嗯，是幫他，也是幫我自己。離開皇城很久了，我近來才明白，想徹底置身事外，就該將一切恩怨都了結。”
    “不過從前答應你們遠離朝堂，一起平淡生活的約定，我要失約了。”蘇長清麵色柔和：“想來我之後應當還是會回到皇城，在那之後你們就在這兒安心經營茶館，等我回來。”
    子野覺出他這話的意思，忙道：“公子！你去哪裏我們就跟到哪裏，我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回去？”
    離明欲言又止，其實自己想說的子野已經幫他說了。
    “此行凶險，我怎麼可能讓你們跟著，聽話。”蘇長清無奈道。
    “這次我不會聽你的！公子，無論你如何抉擇，我和哥都會陪著你的，”子野有些激動，抓上了蘇長清的衣袖，蘇長清隱約看到了他眼底的淚光：“整個蘇府如今就剩我們三個人相依為命了……”
    “不就是報仇嗎？這仇我早就想報了，害老爺的人我也不會放過。”
    “哪有那麼簡單，父親從未想要任何人為他平反，他隻要你們好好的。”
    離明皺眉道：“陸公子可已有了計劃？”
    蘇長清沉吟片刻：“依我看，大抵是要謀反吧。”
    這人用最平靜的表情說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話。
    此言一出，二人愣住了，子野鬆開他的衣袖，立即起身到屋外查看附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蘇長清失笑道：“回來吧，這裏畢竟是我的地盤，沒那麼危險。”
    子野悻悻而歸。
    “他想篡位？”離明問得直接。
    “應當不是，隻是太恨他父皇了吧。”
    離明猜測這必是與常妃之死有關。
    不過他又想得更遠：“公子曾言如今國事中，最重當屬邊境戰事，不知此事是否在衍王殿下計劃之中？”
    “說不定。”蘇長清搖了搖頭。
    一時無話，沉默片刻，蘇長清開口道：“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別想太多。”
    二人各自回屋，各懷心事。
    ————
    壽宴在今日舉行。攬月樓內張燈結彩，滿目琳琅，賓客各備壽禮紛至遝來，店小二忙引人入座，管弦相伴，各色茶點俱備，故友新朋，眾人言笑晏晏。
    晏時安同晏夫人一同攙扶著老夫人由一側走進小閣，在鬆柏梅蘭紋屏風前主位落座。
    見老太太與高台上落座，賓客皆起身行禮拜壽。
    晏時安舉杯致辭：“今日家母六十大壽，多謝各位親朋賞光前來赴宴。”
    眾人落座，宴開。
    席間觥籌交錯，閣內一眾親眷同老太太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樓下戲台上好戲已經開場，蘇扶意調度著往來人員，冬宵、離明他們亦在席間接待客人。
    陸希和知道他今日很忙，自己自認幫不上什麼忙，也沒有去樓裏添亂，躲在院內偷閑。
    宴席過半，依照安排需要有人給壽星獻上長壽麵，這差事被蘇長清安排給了子野。
    “祝老太太萬事如意，福星高照。”子野恭敬地呈上一碗長壽麵，笑逐顏開。
    一旁侍女接下這碗長壽麵，老太太笑容滿麵，和藹道：“這孩子嘴真甜，是個討人喜歡的，多謝了。”
    子野聞言道：“您高興就好。”
    今日壽宴上來了不少老太太的故交，加上壽宴安排得十分妥當，老太太心情大好，晏時安見此自然也是十分高興。
    退出小閣，子野便下了樓，蘇長清此時將一切終於安排妥當，整理衣袖，坐在一旁靜待宴席結束。
    見其正好有空，子野便湊了過去。
    叫他去獻長壽麵本就是為了打探一下晏大人是否滿意，見他向這邊走來，便知他已經完成了任務，蘇長清先開口問道：“如何？”
    “我看老夫人和晏大人都挺滿意的！”子野神采奕奕。
    蘇長清見他這個樣子，輕笑道：“那便好。”
    直至黃昏，宴會結束，晏時安與妻子楚榆知於攬月樓門前與到來的賓客一一拜別。
    臨走前向蘇長清道：“有勞蘇老板為家母籌備壽宴，今日她老人家十分高興，晏某不勝感激。”
    “晏大人言重了，”蘇長清溫和道，而後從離明手中接過一個小匣子，贈與晏時安：“這是一些壽眉白茶，算是在下送給老夫人的一份壽禮，祝老夫人永享天倫。”
    晏時安接過匣子，微笑道：“多謝蘇老板美意，晏某也在此祝蘇老板生意興隆。”
    “想必今日晏大人應當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我便不多留了。”蘇長清行禮拜別。
    晏時安回禮道：“嗯，改日再來拜會蘇老板。”
    “隨時恭候。”
    晏時安帶著親眷打道回府，一眾車馬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籌辦宴會雖操勞，但終究是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有這次壽宴做招牌，以後攬月樓的生意基本上不會再讓自己犯愁了，思及此，蘇長清心情大好。
    前幾日才獲準進入書房，此刻陸希和正於此執筆作畫，房門敞開著，蘇長清本就是來找他議事，遠遠便看見了他在屋內。
    “原來在這兒，這麼會躲閑。”蘇長清微笑著揶揄道，抬步走進屋內。
    陸希和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將畫筆擱至一旁。
    見桌案上攤開的畫卷，蘇長清無心問道：“在畫什麼？”
    走近仔細看了兩眼，他便後悔問了。
    看著好像……畫的是自己。不過萬一是自己看錯了呢，他準備裝作沒認出來。
    陸希和沒打算藏著掖著，神情輕鬆地望著他道：“畫你。”
    蘇長清被他望得有些局促，故作鎮定道：“……給我畫像做什麼？”
    陸希和眼波流轉，言語間帶著笑意：“蘇掌櫃最近忙得不可開交，我雖無一技之長，但這書畫功夫還算能入眼，便想作畫相贈，以慰掌櫃的辛勞。”
    說的話不知幾分真幾分假，像是剛編出來騙人的。
    “慰我辛勞？”蘇長清輕笑：“這麼自信，你怎麼知道我會喜歡。”
    “一點心意，你若是不喜歡，我重畫便是。”
    蘇長清從中聽出些委屈的意思，無奈搖頭，而後抬頭注視他道：“你畫了我便喜歡。”
    陸希和一滯，目光躲閃，倒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畫筆，在畫卷上沒有章法地添了幾筆：“哦，那…還沒畫完……你再等等。”
    “別畫了，”蘇長清失笑，眼神柔和：“先同我去用晚膳吧。”
    “……好。”畫筆終究被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