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冬宵借著夜色來到越觀山。
    入眼一片蒼涼，寒風呼嘯。
    “這山上的石頭就比那生鐵還硬！這鬼天氣，真怕哪天就凍死在這山頭上了。”
    “要不是賞錢多，誰願意做這活計…”
    戰事愈演愈烈，逃到明州附近的流民不在少數，時逢亂世，家破人亡，活著便是唯一的指望。被陸希和以高價請過來，他們不在乎他采礦是用來做什麼，更不在乎這點風霜。
    北麵山腳雖已有許多前朝留下的礦坑，但那裏亦有許多被流放的重犯，未免走漏風聲，陸希和無奈之下隻能先由南麵開采，如此一來，難度便大了不少。
    冬宵自顧自地觀察著開采的進度。
    雖然已經加派了人手，但就連開鑿出礦坑也還需要一些時間……
    但願在他人發現此地前，便能有所收獲。
    下山時已至子時，徘徊於熱鬧街市中的行人早已盡數散去。冬宵趁著月色穿過烏衣巷，尋到了岑溪的棲身之處。
    陸希和疑心先前岑溪無故抓人一事另有隱情，如今晏時安已離開霈城，於是特命冬宵前來打探虛實。
    體諒岑大人身負重刑怕是隻能久居病榻，冬宵由白牆一角潛入了院子裏。
    院裏一片死寂，屋內也並未燃起一盞燈火。冬宵手握銀劍推開一扇扇門，正房，左、右廂房，院內皆已尋遍，卻未見岑溪身影。
    晏大人先前定然對其嚴加看管，身負重傷自然也不會獨自出門，冬宵望向木牆旁床榻上雜亂的被褥，當下猜測出一種可能。
    應當是被人強行帶走了。
    ————
    次日清晨，陸希和站在屋外遊廊望著微微泛黃的梧桐。
    蘇長清正想同他言明昨天沒來得及說的事，便緩緩移步至他的身旁。
    見其走近，陸希和方才回神。
    蘇長清倚著身側的屋柱，直奔主題：“晏時安昨日說，改日會登門拜訪。”
    “不知是真是假。”陸希和輕笑一聲：“不過，多謝你。”
    “昨日人多眼雜，況且剛幫他辦完宴會，便要他留下商談，恐怕他會起疑，…這件事，確實要徐徐圖之。”蘇長清平靜道：“不過若他誠心想要調查商行的事，我想他一定會再回攬月樓的。”
    “為何？”
    ……
    蘇長清向他說明自己先前的安排，對方心平氣和地聽完，了然於心。
    “如何？應當足夠詐詐他了。”蘇長清毫無心理負擔。
    陸希和眉眼含笑，點頭示意。
    下一刻，陸希和的腿傷卻忽然在此時複發，手指攥住衣袍一角，另一隻手則扶住欄杆穩住身形。
    “怎麼了？”蘇長清也察覺出他的異樣，扶住他關切道：“…在這兒站了多久了，我扶你回屋。”
    陸希和欲輕輕推開他的手，推拒道：“無礙，我自己能……”走回去。
    後麵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對方打斷。
    “逞什麼能，不讓扶，是想讓我抱著你回去？”
    其實這姿勢和抱著也沒什麼區別了，甚至能隱約聞到他身上淺淡的茶香，陸希和沒再說話，被他帶回自己的房間。
    屋子內並沒有人，冬宵大概是出門了，蘇長清隻好暫時照料一下他。
    “躺好。”蘇長清將人扶至床榻，而後道：“我去請關郎中來給你看看。”說完便轉身出了門。
    陸希和就這樣安靜地望著房門放空，等待他去而複返。
    他聽到漸冷的風被阻隔在門外，發出簌簌的聲響。
    蘇長清返回時不僅將關郎中帶了過來，路上子野聽聞陸希和有恙，也跟了過來。
    關郎中為其診治一番後，給他敷藥並留下些藥膏，語重心長道：“陸公子現在比起剛到府上時狀況好了許多，但這腿傷怕是落下病根了，今後切勿久站才好。”
    “有勞。”蘇長清麵色凝重，一麵給他蓋好被子，又讓子野送關郎中返回住所。
    子野應下，而後向陸希和道：“寒辭哥，你好生休息，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嗯。”
    自扛著自己回來，眼前這人的眉頭就沒舒展過，此刻更是抱手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看著他。
    沒過多久，這人輕歎一聲，冷淡地丟下一句“走了”便要離開。
    陸希和聞言忙抓住他衣角：“這麼急著走嗎？”
    當然了，茶樓裏還有一堆事。
    “我留下做什麼？”蘇長清見他想要起身，不容拒絕道：“老實躺著。”
    陸希和依言乖乖躺好，卻不知何時計上心頭，隨口便道：“你留下我心安啊。”
    蘇長清倍感莫名，失笑：“從何說起？”
    對方杞人憂天道：“冬宵不在，萬一有人要來刺殺我怎麼辦？”
    “不巧，我武藝粗疏，我在也保不住你。”
    陸希和決定以退為進，佯裝無奈道：“掌櫃的若是願意到樓裏連軸轉，也不願意在我這裏閑著，那我便不強求了。”
    此刻情形不知為何總有些奇怪，可以說是非常奇怪。
    不過蘇長清倒是從善如流，微眯起眼點頭道：“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
    而後踱至屋內梨木圓椅前坐下：“安心睡會兒吧，我陪著你。”
    不知是想忙裏偷閑，還是因為嘴硬心軟。
    陸希和安然入睡，說是閑著，蘇長清還是趁他睡著這段時間，核對了一些放在桌案上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賬目。
    見眼前門扉被輕輕推開，抬頭一看是子野回來了，蘇長清慶幸於他沒有大聲叩門將人吵醒。
    “人睡著了，去看看吧。”
    “啊？那我還是不打擾他了，”子野聞言回答，而後降低聲音道：“不過公子你怎麼還在這裏！”
    “就走就走，”蘇長清含糊道，合上冊子，隨後起身領著子野往外走：“走吧，我們倆這一大早就曠工的，你哥現在肯定忙得焦頭爛額。”
    ————
    老太太壽宴完成後，晏時安沒有在霈城過多停留，攜親眷一同返回晏府。
    回府後安置好家人，楚榆知端坐正堂審查一應壽禮，能夠收下的便交由府中下人歸至庫房。
    院子裏偶爾傳來幾聲清脆鳥鳴，晏時安剛走進屋內，不願打擾她，隻安靜地坐在她身旁。
    家丁將一個精致的匣子呈了上來，楚榆知認出這是蘇長清所贈，抬首道：“夫君，蘇大人這件禮物想必母親大人倒是喜歡的，現在便給母親送過去如何？”
    “嗯，聽夫人的。”晏時安溫柔道，說著便要差遣仆從送過去。
    仆從自他手中接過木匣，楚榆知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忙叫仆從停步。隨後打開木匣查看，匣內盛放著一個玉白色茶罐，並無異樣，而罐身下卻壓著一張字條。
    她小心將字條取出匿於袖中，再將茶罐放回，對仆從道：“去吧。”
    隨後回身落座：“你們先退下吧，我有些乏了，餘下的便先交由管家清點。”
    眾人皆俯身告退。
    晏時安見此道：“榆知，茶葉有什麼問題嗎？”
    楚榆知搖搖頭，將袖間的字條交給他。
    將字條展開，上麵隻有兩行字：
    欲知加害林氏族人之凶手，今後可至攬月樓一敘。
    晏時安眉頭微皺，眼神晦暗不明，先是疑惑蘇長清何時知道自己在查林氏商行的事，轉念一想又覺得其實這人知道什麼都不奇怪。
    本想打個照麵，而後就此別過，現在看來自己之後還是不得不回去拜訪一下這位友人。
    正思索著，門外侍衛忽然來報，打破了此刻安寧。
    “進。”晏時安抬眸，順手將字條擱至桌上。
    侍衛行禮後，雙手呈上信函：
    “大人，京城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