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予恩拖著像被灌了鉛的雙腿回到工位。
    周遭的空氣裏沸騰著關於新老板顧霆深的竊竊私語，每一個音節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神經上。
    “看到沒？那氣質絕了！”
    “聽說還是單身呢！”
    “別做夢了，那種級別的Alpha，眼光得高到天上去了。”
    這些聲音模糊地鑽進耳朵，卻無法在他緊繃的腦海裏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整個世界都縮成了一個尖銳的問題：顧霆深回來了，他記得一切，而自己該怎麼辦？
    多年前那個躲在陰暗角落，因嫉妒而扭曲，偷**下視頻並上傳的自己，那個卑劣的、不敢宣之於口的暗戀者……所有不堪的回憶在顧霆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注視下，無所遁形。
    他坐立難安，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鍵盤上滑動，屏幕上的代碼變得陌生而扭曲。
    道歉？現在去道歉嗎？
    捧著咖啡，衝進那間嶄新的辦公室，然後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當年是我發的視頻請你原諒”？
    顧霆深會怎麼反應？
    是會帶著那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嘲諷看著他，還是會直接叫保安把他這個“心理**”的員工請出去？
    無論哪種，都意味著他職業生涯的終結，和他僅存的那點可憐尊嚴的徹底粉碎。
    不行。
    他隻能鴕鳥般地祈禱，祈禱顧霆深貴人多忘事。
    正當他心亂如麻，要將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時，一個聲音在他身旁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親和。
    “予恩啊。”
    方予恩猛地回神，抬頭看見總監江慕白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工位旁，臉上掛著那副他熟悉無比的、看似關切實則精明的笑容。
    一瞬間，方予恩心底那根最敏感的弦被撥動了，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澆頭。
    “總監。”他勉強應道，聲音有些幹澀。
    江慕白俯下身，壓低了聲音，仿佛在分享什麼機密：“顧總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轟——！
    方予恩隻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這麼快，這麼急，甚至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緩緩站起身，感覺四肢都有些僵硬，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壓製那要破體而出的恐慌。
    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心虛和顫抖，問：“總監…顧總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江慕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不輕不重，卻讓方予恩覺得像被毒蛇的信子舔過。
    “我剛跟顧總大致彙報了一下公司最近的情況，特別是幾個重要項目的進度和…嗯，一些突發問題。”江慕白語氣平穩，眼神裏卻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正好說到你負責的那個A公司項目，之前不是突然被叫停了嗎？顧總很關心，說想親自聽聽項目負責人的彙報，了解一下當時叫停的具體原因。”
    他頓了頓，目光在方予恩瞬間蒼白的臉上掃過，繼續道：“你知道的，予恩，這年頭公司裏盯著晉升機會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你這個項目之前勢頭很好，突然停了，難免會引起上麵的關注和…一些猜測。顧總新官上任，肯定是要全麵了解情況的。這是個機會，好好跟顧總解釋清楚。”
    機會？方予恩心底一片冰冷，甚至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
    江慕白的話，聽起來句句在理，字字關切，實則刀刀致命！
    他分明是在提醒顧霆深注意這個“有問題”的項目，更是將他方予恩直接推到了火山口上！
    在即將決定晉升人選的關鍵時刻，被新來的大老板單獨叫去詢問一個“失敗”項目的原因，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不利的信號！
    想起剛進公司時，他和江慕白同期入職，也曾一起加班，一起喝酒，稱兄道弟。
    那時他覺得江慕白能力強，情商高，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可後來，一次次看似無意的“機會”錯失，一次次功勞的模糊歸屬，最終江慕白踩著更快的步伐升上了總監的位置，而他自己，卻還在項目經理的門檻前艱難掙紮。
    他早該明白的，在利益麵前，哪有什麼真正的朋友？
    隻有競爭對手和墊腳石。
    江慕白這一手，玩得真是漂亮。
    既在新老板麵前表現了自已的“坦誠”和“負責”，又輕描淡寫地給他最大的競爭對手挖了一個坑。
    “快進去吧，”江慕白最後催促道，笑容依舊，“別讓顧總等急了。好好表現。”
    方予恩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翻湧的惡心感和恐懼感。
    他點了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轉身，從桌上抱起那一大疊關於A公司項目的資料，那些凝聚了他無數心血，最終卻莫名被叫停的證明。
    厚厚的文件沉甸甸的，幾乎要壓垮他的手臂，也壓垮他的神經。
    電梯緩緩上行，他就像一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囚犯。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走廊裏溫暖如春，他卻覺得渾身發冷，那股寒意從心髒最深處蔓延開來，凍得他指尖冰涼，甚至連嘴唇都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在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門前站定，做了幾次徒勞的深呼吸，卻絲毫無法緩解心跳如鼓的緊張。
    終於，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敲響了門。
    “進。”裏麵傳來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方予恩推門而入。
    巨大的辦公室寬敞而明亮，裝修是極簡的現代風格，卻處處透著低調的奢華。
    顧霆深並沒有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而是姿態閑適地靠坐在一旁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上，交疊著雙腿，手裏拿著一份文件正在瀏覽。
    窗外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光暈中，優雅，矜貴，卻帶著一種無聲的、強大的壓迫感。
    方予恩僵在門口，一時間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顧霆深似乎看完了那一頁，才緩緩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投向站在門口、抱著一大疊文件、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方予恩。
    辦公室裏的空調溫度打得很足，溫暖宜人，可方予恩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數九寒天，從心髒到指尖都是冰涼的。
    尤其是當顧霆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那種冰冷的審視感讓他無所遁形。
    空氣凝固了幾秒。
    顧霆深放下文件，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叉。
    他看著他，眼神深邃難辨，然後，用那種聽不出喜怒的平穩聲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予恩，”他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語氣裏聽不出久別重逢的波瀾，卻也沒有刻意裝出的陌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