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州回來的火車上，虞雁綺仔細整理著此行的收獲。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錄著客戶需求和市場信息，皮夾裏塞滿了新簽的訂單合同。
    謝沉隼坐在對麵，偶爾從文件中抬頭看她一眼，目光中帶著難以察覺的讚賞。
    “蘇州商會的支持很關鍵。”他忽然開口，“李會長答應下周來上海參觀華新廠，這是個好機會。”
    雁綺點頭：“父親已經著手準備接待了。廠裏的老師傅們聽說蘇州市場有望恢複，都很振奮。”
    “但問題也不少。”謝沉隼語氣轉沉，“生產設備需要更新，倉儲物流要重建，工人技術待培訓...這些都需要資金和時間。”
    雁綺正要回答，火車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向前跌去，被謝沉隼及時扶住。
    “沒事吧？”他關切地問，手仍穩穩托著她的手臂。
    雁綺臉頰微熱，輕輕掙脫：“沒事，謝謝。”
    就在這時，幾個穿著製服的人走進車廂開始查票。輪到他們時，為首的人多看了謝沉隼幾眼。
    “謝老板這是從蘇州回來？”那人語氣熟稔中帶著幾分試探。
    謝沉隼淡然點頭：“李探長今天親自查車？”
    被稱作李探長的人笑了笑：“例行公事。最近鐵路線上不太平，有一批走私貨從蘇州過來，我們得盯緊點。”
    他目光掃過雁綺，意味深長地問：“這位是？”
    “華新廠的虞小姐，我們去蘇州考察市場。”謝沉隼答得滴水不漏。
    李探長沒再多問，寒暄幾句後帶人離開了。
    雁綺隱約覺得不對勁：“這個李探長似乎話裏有話？”
    謝沉隼麵色微沉：“他是海關稽查隊的人，最近在查一批走私麵粉。有人放風說謝氏商行牽涉其中。”
    雁綺吃了一驚：“怎麼會？”
    “商業競爭，不擇手段。”謝沉隼冷笑，“有人不想看到華新起死回生，更不想謝氏插手麵粉行業。”
    回到上海後，雁綺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
    先是華新廠接連收到匿名信，威脅要揭露所謂的“質量問題”；接著是謝氏商行被稅務部門突擊查賬，雖然最終證明清白，卻耽誤了不少工作。
    最奇怪的是，市場上突然出現一款包裝與雪絨精粉極其相似的麵粉，價格卻低了三成，明顯是劣質仿冒品。
    “這是衝著我們來的。”謝沉隼在辦公室裏踱步，麵色冷峻，“對方很了解華新的情況，也知道我們在蘇州的進展。”
    雁綺忽然想起什麼：“在火車上那個李探長...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去蘇州？還特意提到走私麵粉？”
    謝沉隼讚許地看她一眼：“你注意到了。李探長與豐裕號的老板是姻親，而豐裕號是玫瑰牌麵粉的最大代理商。”
    一切豁然開朗。原來背後的黑手是洋粉代理商，他們害怕華新崛起會威脅自己的利益。
    “那我們怎麼辦？”雁綺不免擔憂。
    謝沉隼走到窗前，目光銳利：“既然對方出招了，我們自然要接招。”
    他轉身吩咐：“雁綺，你回去告訴虞老先生，暫時停止雪絨精粉的大規模生產，集中精力研發新產品。另外，通知老客戶，華新即將推出升級版麵粉，品質更好，價格更優。”
    雁綺不解：“為什麼這個時候推出新品？我們不是應該先解決仿冒品的問題嗎？”
    “正是要解決這個問題。”謝沉隼唇角微揚，“仿冒品之所以能魚目混珠，是因為雪絨精粉已經上市三年，配方和特點都被摸透了。推出新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雁綺恍然大悟，不禁佩服他的謀略。
    接下來的日子，華新廠秘密開始了新品研發。雁綺整天泡在廠裏，與老師傅們討論配方改良，試製樣品。謝沉隼則忙著打通新的銷售渠道，同時暗中收集仿冒品的證據。
    一周後的深夜，雁綺還在實驗室記錄數據，突然聽到廠區外有異響。她悄悄走到窗邊，看見幾個黑影在倉庫附近鬼鬼祟祟。
    “什麼人？”她大聲喝問。
    黑影聞聲而逃。雁綺正要追出去，卻被聞聲趕來的老師傅拉住：“二小姐別追！危險！”
    第二天，謝沉隼得知此事後臉色凝重：“他們這是要下手了。”
    “下什麼手？”雁綺不解。
    “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很快會舉報華新廠”涉嫌走私”，然後稅務和海關的人就會來搜查。”謝沉隼冷笑，“到時候，那些仿冒品很可能就會”變成”從華新廠查獲的”證據”。”
    雁綺倒吸一口涼氣：“好毒的計策！”
    “所以我們要搶先一步。”謝沉隼取出一個文件袋，“這是我收集到的仿冒品生產和銷售證據，足以證明那批貨與華新無關。”
    他沉吟片刻：“不過，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自投羅網。”
    三天後的夜晚，華新廠區靜悄悄的，隻有幾個護廠工人在巡邏。忽然，幾個黑影再次出現，熟練地撬開倉庫後窗，將一批包裝好的麵粉偷偷運進去。
    就在這時，燈光大亮，謝沉隼帶著巡捕房的人從天而降。
    “李探長，這麼晚了還來華新廠”送貨”？”謝沉隼語帶嘲諷。
    為首的黑影赫然就是李探長！他臉色煞白，強作鎮定：“謝沉隼，你設局害我！”
    “是你自己往局裏跳。”謝沉隼示意巡捕上前拿人，“你與豐裕號勾結，生產仿冒品陷害華新，又企圖栽贓走私貨物。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可說？”
    李探長被帶走時，惡狠狠地瞪著謝沉隼：“你別得意！豐裕號背後是洋人商會，你鬥不過他們的！”
    風波過後，華新廠恢複了平靜。但雁綺知道，這隻是一時的勝利。
    “李探長雖然倒了，但豐裕號和洋商會不會善罷甘休。”她擔憂地說。
    謝沉隼站在華新廠的辦公樓頂，俯瞰整個廠區：“所以華新必須變得更強大，強大到無人能撼動。”
    他轉身看向雁綺，目光灼灼：“新產品的研發怎麼樣了？”
    “很順利！”雁綺眼睛一亮，“我們借鑒了蘇州那家餛飩店老師傅的建議，加入了少量綠豆粉，使麵粉更爽滑。還改進了包裝，采用防潮性更好的材料。”
    她取來樣品：“我們給它取名”玉帶粉”，取”玉帶繞蘇城”的意境。”
    謝沉隼接過樣品仔細查看，讚許地點頭：“很好。下周蘇州商會來訪，就重點推介這個新品。”
    然而，就在蘇州商會來訪的前一天，意外發生了。
    雁綺在實驗室做最後測試時，不小心打翻了酒精燈，引發小火災。雖然很快被撲滅，但她的右手被輕微灼傷，實驗記錄也部分損毀。
    “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雁綺愧疚不已，手上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懊惱。
    謝沉隼第一時間趕來，看到她包紮的手，眉頭緊鎖：“傷得重嗎？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隻是小傷。”雁綺強忍疼痛，“可是實驗記錄...”
    “記錄可以重做，人沒事就好。”謝沉隼語氣難得地柔和，“明天的推介會，我來主講，你從旁協助即可。”
    雁綺搖頭：“不行！那些技術細節隻有我最清楚。”
    她靈機一動：“不如這樣，我們改變展示方式，不隻是講解，而是讓來賓親自體驗製作過程。這樣更直觀，也更難忘。”
    謝沉隼眼中閃過驚喜：“好主意！”
    第二天，蘇州商會代表團如期而至。在華新廠的展示廳裏，謝沉隼向來賓介紹了玉帶粉的創新之處，然後由雁綺示範如何用新麵粉製作蘇式點心。
    盡管右手不便，她的動作依然優雅流暢，講解清晰生動。當一籠籠晶瑩剔透的點心出爐時，滿室飄香，引來陣陣讚歎。
    “沒想到虞小姐不僅懂技術，還做得一手好點心！”李會長由衷稱讚。
    謝沉隼看著雁綺，眼中滿是驕傲：“虞小姐是聖瑪利亞女中家政課的優等生，對麵點製作很有研究。”
    推介會大獲成功，蘇州商會當場簽下大量訂單。
    會後，雁綺獨自在實驗室整理器材。謝沉隼走進來，遞上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這是？”雁綺疑惑地打開，裏麵是一管進口燙傷膏。
    “朋友從德國帶的，對灼傷很有效。”謝沉隼語氣平淡，眼神卻泄露了關切。
    雁綺心中湧起**：“謝謝您，沉隼。”
    “該說謝謝的是我。”謝沉隼注視著她，“今天你做得很好，超出了我的預期。”
    他頓了頓，輕聲道：“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我母親。她也是這樣一個既聰慧又堅韌的女子。”
    這是謝沉隼第一次主動提起家人。雁綺靜靜聽著，不敢打斷。
    “她常說，麵粉不隻是食物，更是生活的藝術。”謝沉隼目光悠遠，“可惜那個時候，沒人聽得進一個女子的話。”
    雁綺輕聲說：“現在時代不同了。”
    “是啊。”謝沉隼收回目光，深深看她一眼，“所以我很高興，能看到你這樣的女子能夠施展才華。”
    窗外，夕陽西下，餘暉灑進實驗室，為一切鍍上金色。兩人相視而笑，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氣中流淌。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更大的風波正在暗處醞釀。豐裕號的失敗讓背後的洋商會震怒，一個針對華新和謝氏的更大陰謀，正在悄悄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