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姑蘇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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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蘇州的行程定在三日後。臨行前,謝沉隼讓雁綺整理了華新麵粉在蘇州地區的銷售記錄和客戶檔案。
“蘇州人講究吃食,點心鋪子遍地都是,本該是華新麵粉的重要市場。”謝沉隼指著報表上逐年下降的數字,“但去年開始,銷量下滑了四成。”
雁綺翻閱著客戶投訴記錄,“大多反映送貨不及時,還有受潮結塊的問題。”
“所以這次我們去,不僅要挽回老客戶,還要開發新渠道。”謝沉隼合上文件夾,“你去準備一下吧,明天一早的火車。”
次日清晨,蘇州河碼頭霧氣朦朧。雁綺提著一個小皮箱來到碼頭時,謝沉隼已經等在那裏。他今天穿著一身深色長衫,更顯身形挺拔。
“為什麼不坐火車?”雁綺有些詫異。從上海到蘇州,火車顯然更快些。
“坐船可以沿路看看運河兩岸的糧行和磨坊。”謝沉隼接過她的皮箱,“做生意要腳踏實地,不能總是高高在上。”
小輪船緩緩駛出碼頭,順著蘇州河向西而行。沿岸時而可見堆滿麻袋的貨棧,時而傳來磨坊機器的轟鳴聲。
謝沉隼站在甲板上,為雁綺指點著兩岸的糧行和加工廠:“看那家”永豐糧棧”,是蘇州最大的麵粉批發商之一,但主要經銷洋粉。旁邊那家”李記磨坊”,還在用石磨加工麵粉,產量小但口感好,有些老蘇州就認那個味。”
雁綺驚訝於他對沿途情況的熟悉:“您經常走這條水路?”
“早年跟父親跑生意時常走。”謝沉隼目光遠眺,似在回憶什麼,“那時還沒有這麼多洋粉,運河上運的都是國產小麥和麵粉。”
船行至半途,忽然下起雨來。細雨蒙蒙中,兩岸的白牆黛瓦、小橋流水宛如一幅水墨畫。謝沉隼撐開油紙傘,很自然地傾向雁綺一側,自己的半邊肩膀卻淋濕了。
雁綺心中微動,悄悄將傘往他那邊推了推。
中午時分,船抵蘇州胥門碼頭。雨已停歇,青石板路濕漉漉地反射著天光。
謝沉隼帶著雁綺入住觀前街附近的旅社,安頓好後便直奔第一家客戶——位於太監弄的“黃天源糕團店”。
“黃天源是蘇州百年老字號,以前一直用華新的麵粉做糕團。”謝沉隼邊走邊介紹,“去年開始改用洋粉了。”
黃天源的掌櫃是個精瘦的中年人,一見謝沉隼就笑了:“謝老板!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李掌櫃,好久不見。”謝沉隼拱手回禮,“這位是華新廠的虞小姐。這次特地來拜訪,是想請教貴店改用洋粉的原因。”
李掌櫃請二人入內坐下,歎氣道:“實不相瞞,華新的麵粉質量是好的,但送貨總是不及時。旺季時等米下鍋,你們那邊卻說貨運不過來。不得已隻好改用洋粉,人家保證三天內必到貨。”
雁綺連忙道:“李掌櫃,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意識到了。今後華新會在蘇州設倉儲點,保證及時供貨。”
“不僅如此,”謝沉隼補充道,“我們還會根據季節變化,提前為老客戶預留庫存。端午前後糯米粉需求大,中秋時節月餅粉用量多,這些都可以提前規劃。”
李掌櫃若有所思:“若真能如此,倒是可以考慮重新用回華新的粉。畢竟老主顧都說,你們家的粉做的糕團更香。”
離開黃天源,雁綺心情複雜:“原來我們流失客戶,不是因為質量,而是服務跟不上。”
謝沉隼點頭:“現代商業競爭,早已不隻是產品質量的比拚了。”
接下來幾天,他們走訪了蘇州大大小小十幾家客戶。有觀前街的稻香村、采芝齋,有山塘街的生煎饅頭店,甚至還有幾家麵館和酒樓。
每到一個地方,謝沉隼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並提出解決方案。雁綺則細心記錄客戶的需求和建議,不時補充一些麵粉工藝的專業知識。
兩人配合越發默契,一個沉穩犀利,一個細膩周全,讓不少客戶對華新重拾信心。
第三天下午,他們來到一家偏僻巷子裏的餛飩店。店麵不大,卻排著長隊。
“這家店的老板娘特別固執,堅持用石磨麵粉,說機器磨的粉沒有靈魂。”謝沉隼低聲道,“但她的餛飩皮確實勁道爽滑,遠近聞名。”
雁綺眼睛一亮:“或許我們可以為她特製一款麵粉,既保留石磨麵粉的口感特點,又能提高產量和穩定性。”
老板娘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雙手粗糙卻有力。聽說他們是麵粉廠的,立刻擺手:“我用不慣你們機器磨的粉,沒那個味!”
雁綺不慌不忙地上前:“阿婆,我能嚐嚐您的餛飩嗎?就一碗。”
老板娘打量她片刻,點頭盛了一碗餛飩。雁綺細細品嚐後,笑道:“您的餛飩皮確實好吃,筋道有嚼頭。這是因為石磨低速低溫研磨,保留了小麥的蛋白質結構和香味物質。”
老板娘驚訝地看著她:“小姑娘懂行啊!”
“我們華新廠有一款專門為手工麵食設計的麵粉,模仿石磨研磨的工藝特點,但質量更穩定。”雁綺趁機介紹,“您要不要試試?第一批我們可以免費提供。”
謝沉隼適時遞上樣品和說明書。老板娘將信將疑地收下了。
走出餛飩店,謝沉隼看向雁綺的目光帶著讚許:“你很會抓住客戶的心理。”
雁綺微笑:“是您教我的,要做好生意,先要懂產品、懂人心。”
傍晚時分,兩人走在平江路古街上。夕陽西下,小橋流水人家,處處透著江南水鄉的婉約之美。
“蘇州真是個美麗的地方。”雁綺不禁感歎。
“是啊,我母親就是蘇州人。”謝沉隼的聲音忽然柔和了許多,“她做得一手好點心,最喜歡用本地麵粉做桂花糖年糕。”
雁綺側頭看他:“您母親現在...”
“早年病逝了。”謝沉隼語氣平靜,眼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那時家裏廠子倒閉,父親一病不起,她操勞過度...”
雁綺心中湧起一股酸楚:“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無妨。”謝沉隼停下腳步,看向河麵蕩漾的燈火,“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時有人能拉父親一把,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雁綺輕聲說:“您現在正在做這樣的事,幫助華新,幫助很多像您父親那樣的企業家。”
謝沉隼轉頭看她,目光深邃:“那你呢,虞雁綺?你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地拯救華新廠?完全可以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過安穩日子。”
雁綺沉默片刻,認真答道:“因為華新不隻是虞家的產業,更是幾百工人的生計所係。而且...”她抬起頭,目光堅定,“這個時代,女子不該隻能依附他人而活。我想證明,我們也能做成一些事情。”
謝沉隼注視著她,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許久,他輕聲道:“你已經證明了。”
夜幕降臨,兩人在臨河的一家小館子用餐。席間,謝沉隼難得地談起了自己的留學經曆和在南洋的見聞。
“南洋華僑很重視鄉情,對國貨有特殊感情。但要想打開市場,光靠情懷是不夠的,必須有過硬的質量和服務。”
雁綺聽得入神,不時發問。謝沉隼一一解答,言語中透露出對商業運作的深刻理解和對市場趨勢的敏銳把握。
飯後,兩人沿著河岸漫步回旅社。月色如水,灑在青石板路上,也灑在並肩而行的兩人身上。
快到旅社時,謝沉隼忽然開口:“明天我們去見一個人,蘇州商會的會長。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華新在蘇州的渠道就能重新打開。”
“需要我準備什麼嗎?”雁綺問。
“你做自己就好。”謝沉隼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你這幾天表現得很好,虞雁綺。你父親應該為你驕傲。”
雁綺心頭一暖,輕聲道:“謝謝您,沉隼。”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謝沉隼微微一怔,唇角不自覺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晚安,雁綺。”他輕聲說,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才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雁綺站在房門外,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漣漪。這個看似冷峻的男人,內心深處卻藏著不為人知的溫柔與傷痛。
夜深了,蘇州古城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天上的明月,靜靜照耀著這座千年古城,也照耀著兩個年輕人悄然萌動的心事。
明天,還有新的挑戰在等待著他們。但此刻,雁綺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