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翻湧如泣，那朵完成了使命的九陽花，在漫天金光中緩緩閉合，九片承載著萬古罪業的花瓣，開始一片一片，無聲地凋零，化作漫天星火，飄散向血獄淵的每一個角落。
    林淵的身體，已然近乎透明。
    他的血肉正隨著那凋零的花瓣一同剝落，骨骼化作齏粉，唯有心口處那枚被獄心紋死死烙印的焦黑幽冥花瓣，還在維係著他最後一線生機，讓他不至於瞬間崩解。
    蘇清漪就跪在這淵心石台上，雙手死死地、卻又無比輕柔地抱著他正在消散的軀體。
    淚水，滾燙而洶湧，一滴滴砸落在他那隻僅剩枯骨的手背上，瞬間蒸騰起一絲微弱的白霧。
    那是她重生之後，第一次觸碰到屬於人間的溫度，卻冰冷得讓她靈魂都在顫栗。
    “不要走！”她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用刀子剜出來的，“淵哥哥……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要帶我回青雲山，去看後山那片竹林開花的！”
    那片竹林，百年開花一次。
    他們曾在那片竹林下，許下過最天真的誓言。
    然而，林淵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那雙曾燃盡世間一切的眼眸，此刻隻剩下無盡的溫柔與滿足。
    他用盡最後的神魂之力，抬起那隻正在崩解的手，指尖的骨節已經化作星塵，他卻依舊執著地、輕輕地撫過她淚流滿麵的臉頰，仿佛要將這張臉，這張他用命換回來的臉，永遠、永遠地刻進自己即將虛無的靈魂深處。
    他活著，是為了她。
    他赴死，亦是為了她。
    從始至終，她就是他的全部。
    “她活著，我死了也值。”這是他心中最後，也是唯一的聲音。
    不遠處，血河殘橋的盡頭，冥河君靜靜佇立。
    他手中托著一片剛剛飄落的、已經徹底枯萎的幽冥花瓣，感受著其中死寂的魔意，眼神複雜難明。
    “厲絕天……”他低聲自語，仿佛在對一位故人說話，“當年，你也是這樣。燃盡魔軀，逆轉天道，用盡一切，隻為換她一眼清醒。”
    他的目光穿過翻湧的血霧，落在蘇清漪懷中那個即將逝去的身影上，眼中竟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悲憫。
    “可這代價，從來不是愛能承受的。”
    話音未落，一陣淒厲至極的哀鳴，陡然響徹整個血獄淵！
    是那百名命鎖童！
    他們由百名代死者的殘魂凝聚而成，此刻卻仿佛感應到了什麼，百魂齊聲哀鳴，化作一道道灰色的魂影，圍繞著林淵那即將消散的殘軀瘋狂旋轉不休。
    那不是攻擊，也不是吞噬，而是一種最為古老的送別儀式。
    它們在送別一位真正的逆輪者！
    一個敢於以凡人之軀，向天地法則揮劍的狂徒！
    就在此時，那一直靜立在九陽花旁的血花靈，邁開了小小的步子，緩步上前。
    她那張六歲女童般天真無邪的臉上，此刻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肅穆與悲憫。
    她的小手輕輕覆上蘇清漪的額頭，一股溫潤卻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間撫平了蘇清漪即將暴走的靈力。
    “你醒了，但他必須走。”血花靈的聲音空靈而清晰，帶著法則的冷酷，“九陽花開，逆轉生死，隻許一瞬完整之魂。若強行將他留住，這片時空，這方天地，都會因承載不了這逆天的因果而徹底崩塌。”
    “崩塌又如何！”蘇清漪猛然抬頭，雙目之中，竟有璀璨的金紋漣漪一閃而逝！
    那是屬於九霄神女的威嚴與記憶，在飛速蘇醒！
    屬於她的無上神力，正在她的四肢百骸中咆哮著複蘇！
    但下一刻，這股足以撼動三界的力量，卻被她自己用更強大的執念，硬生生強行壓製了下去！
    “我不需要什麼神力！我隻要他！我要他活著！”
    她發出一聲怒吼，雙手猛然結印，一道繁複而古老的神紋在她掌心亮起。
    她竟是要引渡自身剛剛複蘇的壽元與神魂，強行灌注給林淵！
    以神女之命，換凡人之生！
    然而，就在她的力量即將觸碰到林淵身體的刹那——
    “嗡！”
    一道漆黑如墨、布滿玄奧紋路的無形屏障，瞬間自林淵體內彈開，狠狠將她的力量震了回去！
    是獄心紋！
    是林淵在獻祭自己之前，以自身心血與最後魔源布下的最終封禁！
    這道封禁唯一的目的，不是殺敵，不是防禦，而是守護她蘇清漪！
    防止任何力量——包括她自己的力量——傷害到她分毫！
    他算到了一切，甚至算到了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救他！
    所以，他親手斬斷了她所有的希望！
    “不……”蘇清漪看著那道熟悉的黑色紋路，徹底絕望了。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林淵胸口那枚焦黑的幽冥花瓣，突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一道比黑夜更深邃、比深淵更純粹的黑焰，竟從花瓣的裂縫中悄然滲出，如同一顆黑色的淚滴。
    它在空中微微一凝，竟化作了半朵殘缺不全的幽冥花虛影！
    與此同時，那隻早已破碎的淵心鴉，其殘存的最後一片透明羽翼，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從虛無中浮現，毅然決然地飛向了那朵黑焰！
    羽翼觸碰到火焰的瞬間，沒有燃燒，而是瞬間化作點點光屑，融入其中。
    一道輕得幾乎無法聽見的低語，卻如同驚雷般，同時在蘇清漪與冥河君的腦海中回蕩開來。
    “她等你，你也等她……”
    “這一次，換你先走。”
    冥河君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
    “幽冥花……竟未滅？！”他失聲驚呼，“它……它選了新的宿主？！”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半朵黑焰凝成的殘花，化作一道流光，悄無聲息地、不容抗拒地，瞬間沉入了蘇清漪的心口，再無一絲痕跡。
    仿佛一切，都隻是幻覺。
    可也就在這一刻，林淵身上最後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他那具早已殘破不堪的身體，終於失去了最後一絲維係，在一陣微風中，徹底化作了漫天灰燼，被翻湧的血霧卷起，飄向了無盡的深淵。
    他最後留給這個世界的，隻有那一個溫柔的、滿足的眼神，和一個守護她的最終封印。
    “啊——！！！”
    蘇清漪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一頭青絲無風自動，瘋狂舞動！
    她周身金光爆湧，無數神聖的金色符文自體內浮現，環繞飛舞，一股足以令天地變色、鬼神臣服的恐怖神威，即將徹底爆發！
    九霄神女，終將歸位！
    然而，就在那股力量即將衝破她身體束縛的刹那，她的動作卻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林淵最後消散的空中。
    在那裏，一道由最後星塵組成的手印，緩緩成型，又緩緩消散。
    那是他們兒時約定的暗語。
    一個隻有他們兩人才懂的、最簡單的手勢。
    它的意思是——
    “活下去。”
    蘇清漪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中爆射的金光與滔天的恨意，在那三個字的無聲命令下，竟一點一點地被她硬生生壓了回去。
    她猛地咬破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滑落，帶來一陣刺骨的痛楚，也帶來了極致的清醒。
    她不能瘋。
    她不能毀了這裏。
    因為，這是他用命換來的，要她“活下去”的世界。
    許久，她緩緩低下頭，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將淵心石台上那捧還帶著一絲餘溫的灰燼，攏入懷中。
    她抱著那捧灰燼，就那麼在血霧翻湧的石台上，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風起，吹動她染血的衣袂，獵獵作響。
    唯有一聲比風更輕、比血更冷的呢喃，飄散在冰冷的空氣裏。
    “淵哥哥……”
    “我會替你……活著。”
    也就在這一刻，遙遠的天際盡頭，正北方的萬妖山脈之巔，一道璀璨的銀光撕裂風雪，悍然衝霄！
    一個孤傲的紅衣身影，正踏著厚厚的積雪，手持一枚無字的白玉簡，一步一步，走向那片被世人遺忘了萬年的禁忌之地。
    她不知道，她要尋找的同盟已經天人永隔。
    她更不知道，她拚死守護的那一縷殘魂，正在她手中的玉簡內，用微弱的聲音，聲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血獄淵的風，終是吹向了遙遠的北境。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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