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2章灰燼裏長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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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風雪,如億萬把利刃,刮過萬妖山脈的每一寸嶙峋的岩石。
七日七夜。
蘇清漪就那麼靜靜地坐在血霧尚未散盡的淵心石台上,懷中緊緊抱著那捧已然冰冷的灰燼。
風雪落在她的肩頭、發梢,為她覆上一層薄薄的霜白,仿佛要將她與這片死寂的天地一同埋葬。
她一動不動,宛若一尊沒有靈魂的絕美冰雕,唯有心口處,一股無法言喻的灼痛,正隨著每一次心跳,愈演愈烈,如同有一團岩漿在血肉深處翻滾、灼燒。
第八日,子時。
夜色濃稠如墨,天地間隻剩下風雪的呼嘯。
蘇清漪僵硬的手指,毫無征兆地猛烈抽搐了一下。
嗤——一縷比夜色更深邃的黑色火焰,竟從她的掌心突兀竄出!
那黑焰沒有溫度,卻帶著凍結靈魂的死寂之氣,在空中詭異地扭曲、盤旋,勾畫出了半道殘缺的符文。
那符文的形態,赫然是林淵臨終前所結下的最終封印,隻不過,是徹底逆轉的、代表著破裂與侵蝕的獄心紋裂痕!
就在此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身前響起。
“姐姐,你心裏的種子……要發芽了。”蘇清漪緩緩抬起布滿血絲的眼,隻見一個約莫六歲、粉雕玉琢的女童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正蹲下身子,好奇地伸出小手,輕輕觸碰那縷黑色的火焰。
血花靈。
她天真無邪的眼眸裏,倒映著黑焰的舞動,嘴角微微翹起:“他沒有把”結束”留給你,他把”開始”……藏在了你的心裏。”轟隆隆——!!
幾乎在血花靈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遠在萬裏之外的北方,被無盡深淵環繞的源獄核心,整片大地驟然劇烈震顫!
一座通天徹地的古老石碑上,蛛網般的裂痕瘋狂蔓延。
碑身上,那道由上古神魔以血立誓、封印著幽冥魔源的“血契紋”,此刻竟閃爍起妖異的紅光,無數符文開始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倒流回刻!
仿佛有一股來自外界的無上偉力,正在強行逆轉這萬古不變的法則!
“放肆!是誰在觸碰禁忌?!”一聲雷霆震怒響徹深淵。
源守者之首,無淵,那黑袍無瞳的身影豁然立於碑前,手中源杖猛地頓地!
“轟”的一聲,磅礴的力量試圖鎮壓地脈的暴動。
可他話音未落,身後那尊沉寂了千年的九幽魔鼎,竟發出一聲沉悶而悠長的嗡鳴!
鼎底,厚厚的積塵之中,一枚焦黑如炭的花瓣殘影,緩緩浮現。
那殘影明明滅滅,每一次閃爍的頻率,竟與遙遠血獄淵中,蘇清漪心口的灼痛跳動,分毫不差!
……北境,玄陰宮舊址。
萬仞冰崖之上,沈璃孤身踏雪而行。
她一襲紅衣,在漫天風雪中如同一團燃燒的烈火。
當她踏上那片被冰封的宗門廢墟時,懷中那枚溫養著蕭寒殘魂的無字玉簡,驟然爆發出璀璨的白光!
一道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意念,自玉簡中傳出:“沈璃……別再往前……淵……已斷……煞將起……”“林淵死了?”
沈璃腳步一頓,隨即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絕美的臉龐上滿是譏誚與不信,“他若死了,這枚指引我們尋找九霄神草的玉簡,為何還會為我引路?蕭寒,別說胡話!”她沒有絲毫猶豫,並指如刀,猛地劃破手腕!
鮮血噴湧而出,在空中迅速凝結成一道繁複的血色陣圖,狠狠印在玉簡之上!
“以我之血,溯源問道!開!”她強行激活了玉簡深層的記憶烙印。
嗡!
眼前的畫麵驟然扭曲,一幕幕屬於林淵的最後一戰,如驚鴻掠影般閃現——他燃燒神魂,他對抗天劫,他化為星塵……然而,所有畫麵都在蘇清漪跪倒在地,抱起那捧灰燼的瞬間,戛然而止。
仿佛前路已斷,再無未來。
唯有一句幾乎被風聲掩蓋的低語,在沈璃的腦海中反複回蕩。
“去找……能聽見灰的人。”……血獄淵,淨魂井旁。
蘇清漪終於站了起來。
她抱著那捧灰燼,一步一步,走向那口據說能洗淨世間一切汙穢與執念的古井。
井水清澈見底,卻在她靠近的刹那,劇烈沸騰起來。
水麵倒映出的,不是她霜雪覆身、宛若死灰的臉,而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兩個總角小兒在追逐嬉戲。
那個叫林淵的男孩,笑著從背後摘下一朵沾著露水的野花,遞到她的麵前。
她的童年,她的一切美好。
蘇清漪的身體劇烈顫抖,淚水決堤而下。
她哽咽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觸摸水中的那個笑臉。
然而,她的指尖還未觸及水麵——轟!
一團更加狂暴的黑色火焰自她心口噴薄而出,瞬間將整個水麵引燃!
所有溫暖的回憶,竹林、笑臉、野花……在那黑焰中被焚燒殆盡,化作一片虛無!
“我不是為了成神!!”蘇清漪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絕望與瘋狂,“我是為了……記住他啊!!”刹那間,她心口那朵由執念與魔源交織而成的黑焰徹底暴走,衝天而起!
這股力量,竟跨越萬裏之遙,引動了源獄深處的地脈共鳴!
轟!
轟!
轟!
九幽魔鼎,第一次在無人催動的情況下,自主轉動了整整三圈!
“孽障!”源獄之中,無淵臉色鐵青。
他察覺到了這股源自情劫的恐怖異變,再也無法保持鎮定。
“封源大陣,起!”隨著他一聲怒喝,九根貫穿天地的巨大地鎖自深淵拔地而起,帶著鎮壓萬物的法則之力,狠狠地朝著九幽魔鼎鎖去!
然而,就在大陣即將合攏的瞬間,鼎中猛地飛出一道快到極致的影刃虛影,無聲無息,卻裹挾著斬滅神魂的意誌,直刺無淵胸膛!
影淵刃!
林淵生前最擅長的殺招!
噗!
無淵身形劇震,踉蹌後退數步,黑袍下的胸口竟出現一道淺淺的裂痕。
他驚怒交加,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他的魂魄都散盡了,神智不存,怎還能隔空禦招?!”回答他的,是身後古碑轟然碎裂的巨響。
那塊血契古碑上,一道更深的裂痕炸開,一行全新的血色大字,仿佛用鮮血剛剛寫就,灼灼刺目。
“情不斷,則源不封。”
……夜。
一座破敗的山神廟。
蘇清漪蜷縮在冰冷的草堆上,力竭昏睡。
夢中,她看見林淵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彼岸,隔著滔天的烈焰,對她露出了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溫柔微笑。
“清漪,”他的聲音穿過火海,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幫我……恨這個世界。”“不……”她哭著搖頭,拚命想要衝過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束縛。
心口,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傳來,將她從噩夢中猛地推醒!
她大口喘著粗氣,低頭看去,隻見自己心口處的皮膚下,竟浮現出無數道細密的血色紋路,如同一根根活著的藤蔓,死死纏繞著她的心髒,隨著每一次心跳,向著四肢百骸蔓延。
窗外,破曉的第一縷晨光,穿過殘破的窗格,恰好照在她緊緊握著的那捧灰燼之上。
在那片死寂的灰白之中,一點比星辰更微弱的光芒,竟輕輕地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是如此微弱,卻仿佛帶著一絲……呼吸的律動。
與此同時。
源獄最底層,那片被無盡魔氣滋養的焦土之上,一株剛剛破土而出的、名為“九陽”的魔花幼苗,其中一片花瓣,緩緩地、緩緩地張開了一線縫隙。
花心之中,一張模糊的麵容,漸漸變得清晰。
那……是林淵的臉。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然睜開!
破廟裏,蘇清漪感覺到了手中灰燼那絲微弱的悸動,她死寂的眸子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天亮了。
一條由灰燼裏長出的路,在她腳下,無聲地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