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冰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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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站的急救車燈光,如同投入沸騰戈壁的一粒冰晶,短暫地凍結了車廂內的緊張與灼熱,又隨著列車的重新啟動,迅速被車輪碾碎,融入身後無盡的蒼黃。老婦人被安全轉運,車廂內緊繃到極點的弦驟然鬆弛,留下的是虛脫般的疲憊、低聲的議論,以及一種劫後餘生的、沉甸甸的寂靜。
    褚燼言站在硬座車廂連接處的風擋位置,後背倚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框,感受著戈壁午後依舊肆虐的、帶著沙礫感的熱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吹拂著他汗濕後發涼的額角。
    他擰開一瓶剛買的冰鎮礦泉水,仰頭灌下大半瓶,冰涼的液體衝刷著幹渴灼痛的喉嚨,帶來短暫的清明。他的目光透過布滿灰塵的車窗玻璃,看著Y站簡陋的站台在熱浪中飛速倒退,最終消失在赭黃色地平線的盡頭。
    剛才那場與死神爭分奪秒的搏鬥場景,如同高速攝影的慢鏡頭,一幀幀在他腦海中回放:老婦人瀕危的麵孔,女兒絕望的哭喊,廣播尋醫的單調重複……以及,蘇蔏。
    那個單膝跪在狹窄過道裏,汗如雨下,臉色慘白如紙,後腰因劇痛而僵硬**,卻依舊爆發出驚人力量、進行標準心肺複蘇的身影。那雙清澈眼睛裏燃燒的、近乎決絕的專注火焰。還有最後時刻,自己手掌覆蓋在他顫抖手背上時,傳遞過來的那份冰冷與滾燙交織的觸感——冰冷的是汗水,滾燙的是他拚盡全力的意誌。
    褚燼言垂下眼瞼,看著自己骨節分明、指腹帶著繭的手。剛才,就是這隻手,曾與蘇蔏的手交疊,共同按壓在一個垂危生命的胸口。那種力量交彙、共同為一個目標搏動的感覺,陌生而……奇異。
    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仿佛還能感受到蘇蔏手背上肌肉的顫抖和那份沉甸甸的份量。那個總是溫和沉靜的列車員,在那一刻展現出的堅韌與擔當,徹底顛覆了褚燼言心中最初的印象。
    他不再僅僅是一個觀察的“異常點”,更像一塊溫潤的玉石,在危難時刻迸發出內蘊的、令人動容的光華。那道腰間的疤痕……褚燼言的眉頭深深鎖起。它絕不僅僅是一個印記,更像一道沉重的枷鎖,在蘇蔏每一次全力以赴時,都狠狠撕扯著他的身體。
    車廂內,氣氛在緩慢地恢複。旅客們低聲交談著剛才的驚險,感慨著生命的脆弱與列車工作人員的及時。那位老婦人的女兒被列車長安排到了臥鋪車廂休息,情緒依舊低落,但已不再崩潰。廣播裏開始播放舒緩的音樂,試圖撫平這場意外帶來的餘悸。
    褚燼言的目光掃過車廂。他看到蘇蔏了。
    蘇蔏正扶著座椅靠背,慢慢地、極其小心地從一個座位走到另一個座位,低聲詢問著旅客是否需要幫助,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嘴唇也失去了平日的潤澤,顯得有些幹裂。
    他的動作明顯比平時遲緩僵硬了許多,每一次彎腰去撿拾地上的小垃圾,或是幫旅客調整行李,褚燼言都能看到他身體瞬間的緊繃和隱忍的表情。他的左手,幾乎無意識地、緊緊按在後腰的位置,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沒有休息。即使在經曆了那樣一場耗盡心力體力的搶救,承受著舊傷的劇烈折磨,他依然履行著列車員的職責,溫和、耐心,隻是那份溫和裏,浸透了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痛楚。
    褚燼言的胸腔裏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是敬佩?是難以理解?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擔憂”的漣漪?他擰緊瓶蓋,大步走了過去。
    “需要幫忙嗎?”褚燼言的聲音低沉,在蘇蔏正艱難地試圖將一個沉重的旅行包塞進行李架下方時響起。
    蘇蔏的動作頓住,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到是褚燼言,他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疲憊的笑容:“謝謝褚警官,不用了,我能行。”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氣聲。
    褚燼言沒說話,直接伸出手,抓住了旅行包的另一端。他的力量極大,幾乎沒怎麼費力,就配合著蘇蔏的動作,將那個頑固的旅行包穩穩地塞進了座位底下。
    “謝謝。”蘇蔏再次低聲道謝,扶著座椅靠背直起身,動作緩慢而小心,額角又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積蓄力量。
    “去休息。”褚燼言看著他慘白的臉和緊抿的唇,用的是陳述句,而非詢問。語氣帶著乘警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蘇蔏搖了搖頭,眼神卻有些飄忽:“還有幾個車廂要巡視一下,剛經曆了……怕有人再不舒服。”他避開了褚燼言審視的目光,似乎不想討論自己的身體狀況。
    褚燼言沉默地看著他。蘇蔏的堅持,與其說是職責,不如說更像一種近乎固執的習慣,一種刻在骨子裏的、不願示弱的韌性。他不再多言,隻是微微頷首,轉身走向下一個連接處,但他的眼角餘光,始終留意著那個在車廂裏緩慢移動、強忍痛楚的淺藍色身影。
    時間在車輪單調的“哐當”聲中艱難地爬行。夕陽將戈壁灘染成一片壯烈的金紅時,列車廣播終於傳來了抵達L市的預告。車廂裏再次騷動起來,疲憊的旅客們開始收拾行李,準備短暫地逃離這移動的“蒸籠”。
    L站巨大的穹頂在暮色中顯現,站台上燈火通明,人潮湧動。列車緩緩停穩,車門開啟,一股混雜著黃河水汽、牛肉麵香氣和城市喧囂的熱浪湧了進來。上下車的旅客如同兩股激流,在狹窄的車門**彙、衝撞。
    褚燼言如同定海神針,矗立在硬座車廂門口,冷冽的目光掃視著上下車的人流,維持著基本的秩序。他高大的身影和深藍色的製服自帶威壓,有效地遏製了推擠和混亂。
    蘇蔏則站在另一側車門,負責驗票、引導下車旅客。他的臉色在站台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嘴唇幾乎沒了血色。每一次驗票時微微彎腰的動作,都讓他眉頭緊蹙,後腰似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汗水不斷從他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他強打著精神,臉上努力維持著溫和的職業笑容,指引著方向:“下車旅客這邊走,注意腳下安全……”“上車的旅客請往裏走,注意看管好行李……”
    褚燼言的視線不時掃過蘇蔏。看著他強忍不適,看著他被洶湧的人流推搡時身體不受控製地晃動,看著他緊咬牙關維持著站姿。每一次晃動,褚燼言都能想象到蘇蔏後腰那道舊疤被牽扯的劇痛。
    終於,上下客的高峰期過去。列車長過來和褚燼言進行簡短的交接,確認車上情況,尤其是那位被轉移老人的後續(已聯係家屬並確認入院)。站台上,補充物資的小推車也推到了餐車門口。
    “辛苦了,褚警官。”列車長拍了拍褚燼言的肩膀,目光也掃過一旁扶著車門框微微喘息的蘇蔏,“小蘇,臉色怎麼這麼差?剛才累著了吧?快去餐車弄點吃的緩緩。”
    蘇蔏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沒事,車長,就是有點熱。”
    列車長沒再多說,匆匆去忙了。
    褚燼言看著蘇蔏幾乎要站不穩的樣子,沉聲道:“去餐車。”這次,他的語氣更加強硬。
    蘇蔏似乎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餐車裏,空調的冷氣撲麵而來,帶著食物的香氣和冰鎮飲料的**,如同沙漠中的綠洲。經曆了戈壁的烘烤和剛才的混亂,這裏顯得格外舒適。不少剛上車的旅客和工作人員正在用餐,嘈雜但有序。
    褚燼言和蘇蔏找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褚燼言直接去餐台點了兩份最普通的套餐盒飯,外加兩瓶冰鎮得瓶身結滿白霜的L市本地啤酒。他把一份盒飯和一瓶冰啤推到蘇蔏麵前。
    “吃點。”依舊是簡潔的命令。
    蘇蔏看著眼前的冰啤,那冰冷的溫度仿佛隔著瓶子傳遞到指尖,讓他因疼痛而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絲。他低聲道:“謝謝。”他沒有立刻動筷子,而是拿起那瓶冰啤,用冰涼的瓶身緊緊貼住自己滾燙的額頭和太陽穴,閉著眼,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瓶身液化的水蒸氣順著臉頰往下淌;不知是否夾雜著汗,那緊鎖的眉頭,在冰涼的刺激下,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褚燼言沉默地打開自己的盒飯,機械地吃著。他的目光卻落在蘇蔏身上。看著他閉目時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濃重陰影,看著他蒼白的臉頰上不正常的潮紅(可能是低燒或劇烈疼痛引起),看著他握著冰啤瓶、指節用力到發白的手。那道腰間的疤痕,此刻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褚燼言的視線裏。
    蘇蔏緩了好一會兒,才放下冰啤,拿起筷子。他的動作很慢,夾菜時手臂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顫抖,每一次咀嚼似乎都需要額外的力氣。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時間隻是用筷子無意識地撥弄著米飯。
    餐車裏人聲鼎沸,牛肉麵的香氣濃鬱,冰啤的泡沫在杯壁發出細微的破裂聲。然而在他們這個角落,卻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沉默。褚燼言不是多話的人,蘇蔏顯然也沒有精力寒暄。沉默像一層透明的膜,包裹著兩人,隻有蘇蔏偶爾因牽扯到後腰而發出的、極其輕微的吸氣聲,像細小的針,刺破這層沉默。
    “你的腰,”褚燼言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在餐車的嘈雜中卻異常清晰。他沒有用疑問句,而是直接點破,“剛才,很嚴重。”
    蘇蔏撥弄米飯的筷子猛地頓住。他抬起頭,看向褚燼言。那雙總是溫和清澈的眼睛裏,此刻布滿了疲憊的血絲,深處卻掠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和……被看穿的狼狽?但很快,這絲情緒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老毛病了。”蘇蔏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描淡寫,避開了褚燼言的目光,重新低下頭看著飯盒,“跑車久了,多少都有點腰肌勞損。”
    “勞損?”褚燼言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質疑。他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墨黑的眼眸如同探照燈,牢牢鎖住蘇蔏低垂的側臉。
    “心肺複蘇的按壓需要核心爆發力,普通人全力做幾分鍾都夠嗆。你剛才,頂著那種程度的劇痛,動作標準地堅持了那麼久,甚至在我接手前,力道都沒怎麼衰減。這不是簡單的”勞損”能解釋的。”
    褚燼言的話語精準而冰冷,像手術刀一樣剝開了蘇蔏試圖掩飾的借口。他不僅看到了蘇蔏的痛苦,更看到了那痛苦背後遠超常人的忍耐力和爆發力所代表的異常。
    蘇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住了。他握著筷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餐車的喧囂仿佛在瞬間遠去,隻剩下褚燼言那低沉而銳利的話語在耳邊回響。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褚燼言以為他不會回答。
    終於,蘇蔏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臉上那層強裝的平靜麵具出現了一絲裂痕,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他的目光沒有焦距地投向窗外站台上匆匆的人影,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不是勞損。”他承認了,聲音很輕,卻帶著沉重的分量,“是……傷。舊傷。”
    褚燼言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下文。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蘇蔏端起麵前的冰啤,猛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麻痹感。他似乎需要這點刺激來支撐他說下去。
    “三年前……也是跑這條線。”蘇蔏的聲音很飄忽,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快到Z市的時候,夜裏……硬座車廂,有個扒手團夥,很猖狂,專挑老人和抱孩子的婦女下手,得手好幾次了,很囂張……”
    褚燼言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扒手團夥,是乘警工作的重點打擊對象。
    “那天晚上,他們又盯上了一個帶孫子的老太太。老太太發現錢包丟了,急得直哭,孫子也嚇壞了。”蘇蔏的敘述很平淡,但褚燼言能感覺到他平靜語調下壓抑的波瀾,“我正好巡視到那兒……不能不管。就……攔住了他們。”
    蘇蔏停頓了一下,又灌了一口冰啤。握著瓶身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分明。
    “他們人多,三個,都很壯實……狗急跳牆了。”蘇蔏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就在車廂連接處……動起手了。混亂中……不知道是誰,也可能是他們帶的家夥……捅了一下……”
    他抬起左手,極其緩慢地、隔著淺藍色的製服布料,按在了自己後腰的位置。那個動作,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就……這兒。”蘇蔏的聲音輕得像耳語,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混亂、血腥、充滿暴力的夜晚,“當時……感覺像被燒紅的鐵棍捅穿了……後來才知道,差一點……就傷到腎了。”
    褚燼言的呼吸微微一滯。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捅了一下”、“差一點傷到腎”這樣血淋淋的描述,還是讓他心頭一沉。他見過太多類似的案例,知道那種創傷的痛苦和凶險。三年前……那這道疤,幾乎伴隨了蘇蔏整個列車員生涯?他就是在這樣的傷痛下,日複一日地扛著行李、彎腰服務、處理各種突發狀況?
    “那幾個人……”褚燼言的聲音也有些幹澀。
    “跑了兩個,抓住一個。”蘇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近乎慘淡的笑容,“後來……判了。隊裏……也給報了個見義勇為。”他說的輕描淡寫,仿佛那用鮮血換來的表彰,並不值得多提。
    “為什麼不轉崗?”褚燼言問出了關鍵。以這種傷勢,申請調離需要高強度體力勞動的列車員崗位,完全合情合理。
    蘇蔏沉默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麵前幾乎沒動過的盒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眼神裏沒有了之前的空洞,反而多了一絲倔強的、近乎固執的光芒。
    “習慣了。”他輕聲說,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也……舍不得。看著一車車的人,平平安安地到站,下車,回家……挺好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餐車裏喧鬧的旅客,那眼神裏有疲憊,有痛楚,卻也有一絲難以磨滅的、屬於他職業的微光,“這點傷……忍忍就過去了。總不能……讓那一下白挨了吧?”
    “忍忍就過去了……”褚燼言重複著這輕飄飄的六個字,看著蘇蔏蒼白的臉和緊按在後腰上的手。這哪裏是忍忍就能過去的?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發力,每一次長時間的站立和行走,都是對那道舊傷的反複撕扯!這個男人,就是用這種近乎自虐的忍耐,支撐著他在這個崗位上繼續走下去,守護著他口中“平平安安到站”的期望。
    餐車裏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牛肉麵的香氣、冰啤的泡沫、旅客的談笑……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隻有蘇蔏那句“忍忍就過去了”和眼底那份固執的微光,像沉重的鉛塊,砸在褚燼言的心上。
    他看著蘇蔏因為疼痛和疲憊而微微佝僂的肩膀,看著他那雙被生活磨礪出薄繭、此刻卻顯得格外無力的手,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而洶湧的情緒在胸腔裏翻騰。
    是憤怒?是對他輕視自己身體的憤怒?是敬佩?對他那份近乎悲壯的責任感的敬佩?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尖銳的心疼?
    他猛地拿起自己那瓶幾乎沒動的冰啤,仰頭一口氣灌了下去。冰冷的液體帶著強烈的刺激感滑入食道,卻絲毫無法澆滅心頭那股莫名的燥熱。
    “褚警官?”蘇蔏有些詫異地看著褚燼言突然的動作。
    褚燼言重重地將空瓶頓在桌上,發出“哐”的一聲輕響。他沒有看蘇蔏,目光投向窗外L站璀璨卻冰冷的燈火,下頜線繃得極緊,仿佛在極力克製著什麼。過了好幾秒,他才用低沉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硬邦邦地甩出一句:
    “下次……別硬撐。”
    說完,他霍然起身,藍色的製服在餐車燈光下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餐車,留下蘇蔏一人,對著兩盒幾乎沒動的飯菜和兩瓶冰啤,怔忡地坐在原地。
    蘇蔏看著褚燼言消失在餐車門口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依舊隱隱作痛的後腰,還有那句硬邦邦的“別硬撐”。
    那三個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的卻是一圈圈帶著異樣溫度的漣漪。他蒼白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極其複雜、帶著苦澀、茫然,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的表情。他拿起自己那瓶冰啤,冰涼的瓶身貼著滾燙的臉頰,久久沒有放下。
    列車在L站停留了四十分鍾,再次拉響了啟程的汽笛。夜色已深,車窗外,黃河岸邊的燈火如同流淌的星河。褚燼言站在自己乘警席的窗前,看著站台的燈光飛速後退。
    餐車裏蘇蔏那蒼白隱忍的麵孔,那句“忍忍就過去了”,還有那道差點奪命的舊傷疤,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裏。
    他煩躁地解開製服的領口紐扣,似乎那能讓他呼吸順暢一些。
    那個叫蘇蔏的男人,就像一個行走的、由疼痛、堅韌和溫柔組成的矛盾體。他的謎團非但沒有解開,反而在L站冰啤的泡沫和那句輕描淡寫的自述中,變得更加沉重、更加……令人難以釋懷。
    旅程才過兩天,前方,還有更漫長的黑夜與未知在等待著這列奔馳的火車,和車上這兩個被命運軌道暫時並行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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