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餐車喧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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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州站的冰啤與沉重的自白,像一塊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褚燼言和蘇蔏之間激起了經久不息的漣漪
    列車駛離黃河之濱,再次一頭紮進河西走廊無垠的夜色與戈壁。車輪碾過鋼軌的“哐當”聲,單調地重複著,仿佛在丈量著兩人之間那份難以言喻的距離與張力。
    褚燼言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他依舊一絲不苟地巡視車廂,處理瑣事,目光銳利如初。但那雙墨黑的眼眸深處,仿佛凝結了一層更厚的冰,隔絕了所有試圖窺探的情緒。
    隻有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他的視線會不由自主地掠過那個淺藍色的身影,落在蘇蔏偶爾因後腰不適而微微蹙起的眉峰,或是他扶著椅背借力時泛白的指節上。每當這時,蘭州站餐桌上蘇蔏那句輕飄飄的“忍忍就過去了”,連同那道猙獰傷疤所代表的血淋淋過往,就會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上,激起一陣煩躁與……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鈍痛。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專注於手頭的工作日誌,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帶著一種刻意的冷硬。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煩躁。是憤怒於蘇蔏對自身傷痛的輕視?
    時間在沉默與車輪聲中艱難地爬行。夜色漸深,戈壁灘上最後一點微光也被濃墨吞噬。當列車廣播報出“前方到站:張掖”時,硬座車廂的疲憊旅客們大多已陷入昏睡,隻有硬臥車廂還亮著零星的閱讀燈光。
    餐車,則成了這趟漫長旅途中,夜間唯一還散發著人氣與喧囂的孤島。
    晚餐供應早已結束,但餐車並未打烊。它變身為一個簡易的“深夜食堂”兼“社交沙龍”。幾張小桌旁坐著尚未睡意的旅客,有的就著花生米喝著小酒,低聲閑聊;有的吃著剛加熱好的方便麵;還有兩桌人在打撲克,偶爾爆發出壓抑的笑聲或懊惱的歎息。
    空氣裏彌漫著泡麵調料包的濃烈香氣、廉價啤酒的麥芽味、香煙的煙霧,以及一種屬於深夜的、略顯憊懶的躁動。
    褚燼言例行巡視至餐車門口,腳步微頓。他銳利的目光掃過不大的空間,迅速鎖定了幾處需要留意的點:角落一桌三個年輕男子,明顯喝了不少酒,臉紅脖子粗,聲音越來越大,桌上散落著空啤酒瓶和花生殼;另一桌打牌的,其中一人情緒似乎有些激動,摔牌的動作很重。他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選了一個靠近門口、視野開闊的角落位置坐下。
    製服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自帶威壓,他的存在本身就讓餐車內無形的喧囂降低了幾分。
    蘇蔏也在餐車。他剛協助餐車服務員收拾完一桌殘羹,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倦色,後腰的舊傷在長時間的站立和走動後,如同潛伏的毒蛇,開始隱隱作痛。他正想找個地方稍微歇口氣,喝口水,就聽到角落那桌醉醺醺的議論聲陡然拔高。
    “媽的!輸一晚上!手氣真他娘的背!”一個剃著板寸、穿著花哨T恤的壯碩男人(醉漢A)猛地將手中的牌摔在桌上,啤酒瓶被震得晃了晃。
    “強哥,消消氣,玩玩嘛!”旁邊一個瘦高個(醉漢B)陪著笑,又給他倒滿一杯。
    “玩個屁!老子的錢不是錢?!”醉漢A瞪著眼睛,一把推開瘦高個遞過來的酒杯,黃澄澄的酒液灑了一桌,“都怪你!剛才那張牌就不該出!”
    “強哥,這怎麼能怪我……”瘦高個有些委屈。
    “不怪你怪誰?!”醉漢A猛地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指著瘦高個的鼻子,“還有你!”他指向另一個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同伴(醉漢C),“裝什麼啞巴?是不是看老子笑話?!”
    “強哥,你喝多了……”醉漢C皺著眉,試圖安撫。
    “放屁!老子沒喝多!”醉漢A像是被點燃了火藥桶,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戾氣,“都**瞧不起老子是不是?!”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空酒瓶“嘩啦”倒了一片。
    巨大的聲響和充滿攻擊性的言語瞬間打破了餐車相對平和的氛圍。打牌的人停了下來,吃麵的人也放下了筷子,所有人都緊張地看向角落這桌。空氣驟然緊繃。
    蘇蔏心頭一緊,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杯,快步走了過去。他臉上習慣性地掛上溫和的笑容,試圖安撫:“幾位大哥,消消氣,時間不早了,聲音稍微小一點,別影響其他旅客休息……”
    “你**誰啊?!”醉漢A正處於失控邊緣,猛地轉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蘇蔏,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管老子?!一個臭服務員,輪得到你指手畫腳?!”他借著酒勁,伸手就要去推搡蘇蔏的肩膀。
    蘇蔏反應極快,身體微微一側,避開了醉漢A的手。但這一側身,卻不可避免地牽動了後腰的傷處,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眉頭瞬間緊蹙,臉色也白了幾分。
    他強忍著痛楚,依舊保持冷靜,聲音清晰:“先生,請您冷靜。這裏是公共場所,請勿喧嘩推搡,以免發生危險。”
    “危險?!老子讓你知道什麼叫危險!”醉漢A被蘇蔏的躲避和冷靜的態度徹底激怒,酒精徹底燒毀了他的理智。他順手抄起桌上一個剛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瓶底在桌沿上“砰”地一聲磕掉,露出參差不齊、閃著寒光的鋒利玻璃茬!
    “啊!”周圍的旅客發出一片驚恐的尖叫,紛紛向後退去,場麵瞬間大亂!
    醉漢A眼中凶光畢露,揮舞著那半截猙獰的啤酒瓶,嘴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不管不顧地朝著離他最近的、試圖勸阻他的瘦高個同伴(醉漢B)狠狠紮了過去!目標直指對方的小腹!
    “住手!”
    “小心!”
    兩聲厲喝幾乎同時響起!
    蘇蔏在醉漢A抄起酒瓶的瞬間,全身的神經就繃緊到了極限!當看到醉漢A的目標竟是同伴時,他瞳孔驟縮!沒有時間思考,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他猛地將旁邊嚇傻的醉漢B用力向後一拽!同時,他自己的身體本能地前傾,試圖用自己的身體去隔開那致命的襲擊!這個動作,將他脆弱的腰側,完全暴露在了那閃著寒光的玻璃茬麵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蘇蔏甚至能感受到那玻璃茬帶起的冰冷勁風襲向後腰的瞬間——
    一道深藍色的身影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帶著撕裂空氣的勁風,從斜刺裏猛撲而至!
    是褚燼言!
    他一直在觀察,在醉漢A抄起酒瓶的瞬間,他就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啟動!目標精準,動作迅猛!他沒有選擇直接去抓持瓶的手(容易被玻璃劃傷),而是在醉漢A揮臂發力的刹那,一個極其標準的、教科書般的“切別摔”!
    隻見褚燼言左臂如同鋼鉗般閃電般切入,小臂內側精準無比地格擋在醉漢A持瓶手腕的尺骨位置(神經密集區),同時右腿如同鐵鞭般迅猛掃出,狠狠別在醉漢A前衝的左腿膝窩後方!
    “呃啊!”醉漢A隻覺得手腕一陣鑽心劇痛,整條手臂瞬間酸麻無力,同時下盤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破壞,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如同被砍倒的大樹般向前栽去!
    “砰!”一聲沉重的悶響!
    “哐啷!”半截啤酒瓶脫手飛出,砸在車廂壁上,碎裂的玻璃渣四濺!
    褚燼言的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在醉漢A身體失控前撲的瞬間,他的右手已如同鐵箍般順勢扣住了對方的後頸,配合著身體的衝勢和別腿的力量,將醉漢A整個人狠狠摜壓在地板上!膝蓋緊隨其後,重重跪壓在對方後腰腎區位置(控製核心),同時左臂反關節鎖死對方被格擋後酸軟無力的右臂!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從醉漢A揮瓶到被褚燼言幹淨利落地製服在地,僅僅兩三秒鍾!力量控製精準,動作毫無花哨,最大限度避免了自身和對方受到嚴重傷害,卻將醉漢A徹底鎖死在地,動彈不得,隻能發出痛苦的嚎叫和徒勞的掙紮。
    “警察!別動!”褚燼言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響徹在死寂的餐車裏。
    直到這時,周圍的旅客才從極度的驚恐中反應過來,爆發出劫後餘生的驚呼和議論。餐車服務員嚇得臉色慘白,躲在櫃台後麵。
    蘇蔏在褚燼言撲出的瞬間,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後拉了一把,避開了可能的玻璃碎片飛濺範圍。他踉蹌了一步,站穩身體,心髒仍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後腰因為剛才那瞬間的爆發動作和被拉扯,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熟悉的劇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隻能死死扶住旁邊的椅背。
    他看著褚燼言如同磐石般壓在醉漢A身上,那深藍色的製服下,肌肉線條在發力狀態下繃緊賁張,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和絕對的掌控力。
    剛才那驚險的一幕——褚燼言如同神兵天降般將他從可能的致命襲擊邊緣拉回,那種速度、那種精準、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深深烙印在蘇蔏的腦海裏。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後怕、慶幸和……強烈悸動的熱流,衝上他的大腦,讓他指尖都在微微發麻。
    “蘇蔏!”褚燼言控製著身下不斷掙紮咆哮的醉漢A,頭也沒抬,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疏散旅客!關閉餐車入口!聯係車長!”他的話語簡潔有力,每一個字都敲在蘇蔏緊繃的神經上。
    蘇蔏猛地回神,強壓下心頭的翻湧和後腰的劇痛,立刻行動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大家別慌!沒事了!請有序離開餐車,回到自己車廂休息!避免圍觀!謝謝配合!”
    他一邊大聲疏導著驚魂未定的旅客,一邊快步走到餐車入口,果斷地將連接處的門關上並鎖好,防止其他車廂的旅客湧入圍觀,擴大事態。同時,他迅速用車廂對講機聯係列車長,簡明扼要地彙報了情況:“餐車發生醉酒鬧事,持械傷人未遂,已被褚警官製服,請求支援!”
    整個過程中,蘇蔏的動作依舊帶著那份超越普通列車員的沉穩和高效。盡管臉色蒼白,額角冷汗涔涔,扶著門框的手也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但他的指令清晰,行動果斷,與褚燼言的武力控製形成了完美的呼應。
    餐車內很快被清空,隻剩下褚燼言、被製服的醉漢A、以及嚇傻了縮在角落裏的醉漢B和C。碎裂的玻璃渣和倒翻的桌椅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酒氣、汗味和緊張的氣息。
    褚燼言保持著壓製姿勢,膝蓋如同生根般釘在醉漢A的後腰上,反關節鎖死的手臂讓醉漢A隻能發出痛苦的**,再無反抗之力。他這才抬起頭,目光如電,銳利地掃向蘇蔏。
    當他的目光落在蘇蔏身上時,那冷硬如冰的眼底,瞬間燃起了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
    蘇蔏正扶著門框,微微佝僂著身體,左手死死地按在後腰的位置,臉色白得像紙,呼吸急促,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淺藍色的製服後腰處,靠近脊骨的位置,布料被剛才拉扯和躲避動作繃緊,清晰地勾勒出那道陳舊傷疤扭曲的輪廓。褚燼言幾乎能想象到,那舊傷在剛才那瞬間的爆發和拉扯中,遭受了怎樣的撕扯!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後怕和憤怒的火焰,猛地竄上褚燼言的心頭!他幾乎能聞到三年前那把利刃刺入血肉的鐵鏽味!這個不要命的家夥!他差點又一次把自己置於那樣的危險之下!
    “你!”褚燼言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怒意,像壓抑的雷暴在喉間滾動,他死死盯著蘇蔏按在後腰上的手,“不要命了?!”這三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暴戾,與他平時冷硬的形象判若兩人。
    蘇蔏被褚燼言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怒火驚得渾身一顫。他抬起頭,對上褚燼言那雙燃燒著熊熊火焰、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眼眸。那眼神裏有憤怒,有後怕,更有一種……蘇蔏從未在褚燼言眼中見過的、近乎剜心般的痛楚和……恐懼?為了他?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劈中蘇蔏,讓他瞬間忘記了腰間的劇痛,隻剩下心髒被狠狠攥緊的窒息感。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想說自己隻是想拉開那個無辜的人,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哽在喉嚨裏,隻化作一句帶著疼痛喘息和一絲不易察覺委屈的低語:“我……習慣了……”
    “習慣?!”褚燼言的怒火被這三個字徹底點燃,他額角的青筋都暴突起來,壓著醉漢A的膝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引得對方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習慣用這裏去擋?!”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指向蘇蔏後腰傷疤的位置,聲音嘶啞,帶著血沫般的痛感,“習慣再被捅一下?!蘇蔏,你的命就這麼不值錢?!”
    他的質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蘇蔏的心上。蘇蔏的臉色更加慘白,身體晃了晃,扶著門框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褚燼言眼中的痛楚和恐懼,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他難受。他想反駁,想說自己不是送死,可看著褚燼言那幾乎要噴火的眼睛,所有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列車長帶著兩名列車員急匆匆地趕到了,後麵還跟著聞訊而來的檢車乘務員。他們看到餐車內的狼藉和被褚燼言死死壓製的醉漢,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褚警官!小蘇!怎麼回事?”列車長緊張地問道。
    褚燼言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暴怒,眼神中的火焰迅速冷卻、凝結,重新化為一片冰冷的寒潭。他恢複了乘警的冷靜,聲音也恢複了平日的低沉平穩,但仔細聽,仍能聽出一絲壓抑的沙啞:“醉酒鬧事,持破損啤酒瓶意圖傷人,已被控製。蘇蔏疏散旅客及時,避免了更大混亂。現場需要清理,這兩人(指醉漢B和C)作為目擊者和同伴,需要配合調查。”
    他條理清晰地彙報著情況,仿佛剛才那個暴怒失控的人不是他。隻是他壓在醉漢A身上的膝蓋和反剪的手臂,力道沒有絲毫放鬆,彰顯著他內心尚未平息的波瀾。
    列車長立刻指揮列車員清理現場碎玻璃,安撫嚇壞的醉漢B和C。褚燼言則開始按程序處理:他讓列車員取來約束帶(警繩),在列車長和檢車員的見證下,將依舊在掙紮咒罵的醉漢A雙手反剪在背後,用約束帶牢牢捆縛住手腕,並檢查了捆綁的鬆緊度(確保不影響血液循環)。隨後,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筆錄本和執法記錄儀(如有設定),開始對醉漢A進行現場訊問。
    整個過程,褚燼言都保持著極高的職業素養,動作規範,語言嚴謹,程序一絲不苟。但他始終沒有再看蘇蔏一眼。那刻意回避的姿態,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傳達著他內心的風暴。
    蘇蔏靠在門邊,看著褚燼言冷硬如鐵的側臉,感受著後腰一陣陣加劇的、如同被鈍刀反複切割的劇痛。褚燼言那句“你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裏反複回蕩。他疲憊地閉上眼,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對褚燼言暴怒的委屈,有對自己衝動行為的懊悔,有腰傷帶來的巨大痛苦,更有一種……因為被如此在意(哪怕是以憤怒的方式)而產生的、酸澀又滾燙的悸動。
    列車長看到蘇蔏慘白的臉色和冷汗,關切地走過來:“小蘇,你怎麼樣?臉色這麼差?是不是傷著了?”
    蘇蔏勉強睜開眼,搖了搖頭:“車長,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他不想讓車長擔心,更不想在褚燼言麵前示弱。
    “你先去休息室緩緩,這裏有我們。”列車長不由分說,示意一個列車員扶蘇蔏去休息。
    蘇蔏沒有再拒絕,在同事的攙扶下,步履有些蹣跚地離開了這片狼藉的餐車。離開前,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褚燼言。褚燼言正背對著他,對醉漢A進行筆錄,深藍色的製服背影挺直如鬆,卻透著一股拒人千裏的冰冷。
    褚燼言聽到了蘇蔏離開的腳步聲。他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關節再次泛白。筆錄本上,醉漢A語無倫次、充滿酒氣的供述,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海裏隻有蘇蔏那慘白的臉,死死按在後腰上的手,還有那句讓他心口窒悶的“習慣了”。
    他需要冷靜。他必須冷靜。乘警的身份不允許他被私人情緒左右。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在筆錄上,但心底那團因蘇蔏而燃起的怒火與擔憂,卻如同戈壁地下的暗火,無聲地灼燒著。
    醉漢A將被移交給下一站的站警處理。筆錄和現場記錄完成後,列車長指揮著將醉漢A帶離餐車,暫時安置在乘務室看管,等待移交。餐車終於恢複了平靜,隻剩下清潔人員打掃碎玻璃的聲音。
    褚燼言獨自站在狼藉被清理後、依舊殘留著酒氣的餐車中央。他沉默地擰開一瓶新的礦泉水,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煩躁。他走到蘇蔏剛才倚靠過的門框邊,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冰冷的金屬。這裏,似乎還殘留著蘇蔏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氣息。
    就在這時,剛才那個縮在角落、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醉漢C,在同伴被帶走後,磨磨蹭蹭地走到餐車門口,似乎想離開。經過褚燼言身邊時,他低著頭,腳步匆匆。但就在與褚燼言擦肩而過的瞬間,褚燼言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醉漢C投向蘇蔏離開方向的一瞥。那眼神裏沒有感激,沒有後怕,隻有一絲極其隱蔽的、如同毒蛇般陰鷙的怨恨和……不甘心?
    褚燼言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眼神……不對勁!他猛地轉身,沉聲喝道:“站住!”
    醉漢C身體一僵,停下腳步,有些慌亂地回頭:“警……警官,還有事嗎?我……我又沒動手……”
    褚燼言沒有理會他的辯解,墨黑的眼眸如同探照燈,死死鎖住醉漢C閃爍不定的眼睛,聲音冰冷如鐵:“你,認識他?”他指的是蘇蔏。
    醉漢C眼神明顯慌亂了一下,隨即飛快地搖頭:“不……不認識!誰認識他啊!”
    “那你剛才看他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褚燼言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讓醉漢C不由自主地後退。
    “我……我沒看誰啊!警官你眼花了吧!”醉漢C聲音發虛,額角滲出冷汗,“我……我就是想回去睡覺!”
    褚燼言沒有再追問,但他心中警鈴大作。這個眼神,絕非偶然!這個醉漢C,或者他們這一夥人,很可能有問題!不僅僅是一般的醉酒鬧事!他記下了醉漢C的樣貌特征和鋪位號(通過車票查驗),決定列為重點觀察對象。蘇蔏……他心頭一緊,剛才的怒火被一股更深的擔憂取代。那道腰間的舊疤,似乎引來了新的陰影?
    他不再停留,大步離開餐車,目標明確地走向列車員休息室的方向。他需要確認蘇蔏的情況,更要提醒他可能的潛在危險。至於那該死的腰傷……褚燼言的腳步加快,心中那股無處**的怒火,再次轉化為對蘇蔏不顧惜身體的強烈擔憂和一種近乎暴戾的保護欲。
    休息室的門虛掩著。褚燼言推門而入。
    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一盞昏暗的頂燈亮著。蘇蔏正背對著門口,坐在簡易的折疊椅上。他的淺藍色製服外套脫了下來,搭在椅背上,隻穿著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色工裝背心。他微微弓著背,左手拿著一塊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冰袋,正隔著薄薄的背心布料,緊緊按在自己後腰傷疤的位置。
    冰袋的冷氣氤氳開來,但蘇蔏緊蹙的眉頭和咬緊的牙關,顯示著冰敷帶來的緩解微乎其微。他裸露出的肩胛骨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嶙峋,後腰那道深色的、扭曲的疤痕在冰袋邊緣若隱若現,如同一道無聲的控訴。
    聽到開門聲,蘇蔏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想直起身子,穿上製服。但腰間的劇痛讓他動作一滯,發出一聲壓抑的抽氣聲。
    褚燼言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脆弱又倔強的背影,看著他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的肩胛,看著那道在冰袋下依舊猙獰的疤痕。餐車裏的暴怒、質問、擔憂,所有的激烈情緒,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聲的、沉重的心疼。他反手關上了休息室的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他一步步走過去,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沒有說話,隻是走到蘇蔏麵前,蹲下身。
    蘇蔏低著頭,不敢看他,握著冰袋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身體因緊張和疼痛而微微發抖。
    褚燼言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輕柔,覆蓋在蘇蔏緊握著冰袋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寬厚、溫熱,帶著薄繭,與冰袋的寒冷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感覺到蘇蔏的手猛地一顫,卻沒有抽開。
    褚燼言沒有試圖拿走冰袋,而是就著這個姿勢,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蘇蔏冰冷而顫抖的手,將那冰袋更穩定、更用力地按壓在蘇蔏後腰那處滾燙的傷疤上。他的力道恰到好處,既提供了穩固的支撐,又不會加重疼痛。
    “沒有下次。”褚燼言抬起頭,看著蘇蔏低垂的、被汗水濡濕的額發,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熔岩冷卻後的堅硬質地。這不是詢問,不是請求,是命令,是宣告,更是一種……沉甸甸的承諾。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審視或狂暴的怒火,而是深不見底的墨潭,裏麵翻湧著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後怕、心疼、不容置疑的保護欲,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剛剛在風暴中確認下來的東西。
    蘇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褚燼言手掌傳來的滾燙溫度和他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他緩緩抬起頭,撞進褚燼言那雙近在咫尺、如同漩渦般吸附著他的眼眸裏。那裏麵沒有了刻意的疏離,沒有了失控的暴怒,隻有一種讓他心髒幾乎停跳的專注和……某種讓他想要沉溺其中的東西。
    冰袋的寒意透過皮膚,卻壓不住兩人交疊的手掌間那洶湧傳遞的、幾乎要將人灼傷的熱度。休息室內一片寂靜,隻有兩人交織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剛才餐車裏的刀光劍影、怒聲質問,仿佛都被這狹小的空間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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