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夏景南有一瞬間的無措和慌亂，他想否認，想掩飾，想把剛才那些失控的情緒宣泄偽裝成單純的情話。
    但他對著秋緒白，似乎總是很難真正地撒謊。
    他刪掉了那句沒發出去的“對不起”，斟酌很久才重新打字：
    -……嗯。也沒什麼大事。
    又撒謊，又假裝輕描淡寫，這很夏景南了。
    秋緒白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一針見血。
    -他們為難你了？
    夏景南看著這句話，心裏五味雜陳。
    一方麵因為秋緒白的關心而感到溫暖，另一方麵，“家醜不可外揚”這句話在腦海徘徊。
    他打字，不自覺地就為父母開脫起來：
    -也不算為難吧……就是問我去哪裏兼職，問我為什麼晚歸……其實他們也是擔心我，怕我在外麵學壞或者被騙。
    -是我語氣不好，先不耐煩的……
    他甚至開始反思自己：
    -可能我說話是衝了點……
    -我媽也是為我好……
    秋緒白在屏幕那頭，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是為了來聽夏景南自我檢討的。
    盡管這麼帶著濾鏡的說秋緒白也能三三兩兩，夏景南總是這樣矛盾，對這種事總是不願意袒露真心，可有時候又那麼的直白。
    現在的這種狀態，比他直接哭訴更讓人擔心。
    秋緒白沉默了片刻，回想起一些細節。
    記得某次在學校，夏景南刻意用衣領擋住脖頸，不過他還是看見了那不同尋常的色彩。
    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個他擔心已久的問題：
    -你家人……這次有沒有動手打你？
    看到這條消息，夏景南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快速否認：
    -沒有！真的沒有！我爸他……他就是脾氣急了點，說了幾句重話而已……沒動手。
    可是秋緒白並沒有說是誰動手。
    他急於否認，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隻想維持住家庭表麵那點可憐的體麵，也……不想讓秋緒白覺得自己生活在那樣一個環境裏。
    他再次往自己身上攬去責任：
    -而且這次主要是我不好，我不該頂嘴的……
    長久以來的愧疚式教育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
    即使在衝突中他是被逼迫、被責罵的一方，即使他內心充滿了委屈和憤怒，但到了最後，他總會不自覺地開始自責，認為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不夠好、不夠聽話才造成的。
    即使自己也知道這不是正確的方式，也會在不知不覺間這麼做。
    他渴望自由，渴望逃離，會叛逆地頂嘴，會憤怒地反抗，但真的到了這種時候，那層名為“愧疚”和“聽話”的枷鎖又會緊緊地捆住他，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站在自己這邊，為自己說話。
    秋緒白仿佛能透過文字看到夏景南那副低垂著頭，強顏歡笑說著“沒事兒”的模樣。
    他沒有再追問細節，也沒有指責夏景南的父母。
    他知道，對於深陷這種矛盾中的夏景南來說，直接的指責可能會讓他更加無所適從，甚至產生逆反心理去維護父母。
    更何況就算是情侶關係，也不代表他一個外人就能插手別人的家事。
    秋緒白隻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發過來一句話：
    -不是你的錯。
    很簡短，但是秋緒白刪刪改改好幾遍，既然夏景南自己不站在他的身邊，那就換他站到他的身邊，替他自己說話。
    夏景南看著這句話，再一次愣住了。
    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對他這麼說過，推卸責任仿佛是每個人人生的必修課，沒有人願意給自己增加麻煩。
    每次衝突後，等待他的要麼是冷暴力，要麼是更嚴厲的斥責和“我們都是為了你好”的論調。
    他早已習慣了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對自己pua。
    秋緒白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又強烈，燦爛又溫柔的光，一絲絲漸漸透過他內心厚重的迷霧，試圖照亮他早已荒蕪一片的小世界。
    其實這片小世界早就有了一株名叫“秋緒白”的小苗，是這裏唯一的綠色，沒有陽光卻生的頑強，沒有水源卻活的真切。
    這束光很巧合的灑在小苗上，讓這唯一的綠色更加擁有生命力。
    雖然他積習已深，那道光暫時還無法完全照亮他。
    他隻是看著那行字，心裏酸酸脹脹的。
    有感動，有委屈，也有一種……無法相信的茫然。
    他真的沒錯嗎？
    -……真的嗎？
    不確定、小心翼翼、還有渴望。
    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渴望。
    渴望被肯定，渴望被無條件地偏袒一次。
    -真的。
    心裏那片荒蕪之地，那株名為“秋緒白”的幼苗，仿佛真的被這束光滋潤到了，悄悄地又舒展了一點葉片。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巨大的情緒波動後是深深的疲憊。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道謝顯得生分，繼續訴苦又怕顯得矯情和負能量。
    想想他發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別熬太晚了。
    秋緒白也沒有再追問，回道：
    -好。你也是。
    -晚安。
    -晚安。
    對話結束了。
    夏景南放下手機，房間裏依舊還是一片寂靜。
    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灑在床上。
    光裏還彌漫著數不盡的細小灰塵。
    夏景南覺得哪天還是得好好收拾一番才行，不過今天就算了。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麼時候的記憶都開始翻湧，高興的、傷心的、憤怒的……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一團被熊孩子玩弄過的毛線團，理不清，剪不斷。
    但奇怪的事剛才崩潰到幾乎要吞噬他的絕望和孤獨，奇跡般的被撫平了，意外的心安。
    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是願意理解他、站在他這邊的。
    像黑夜中的一點星光，雖然微弱，卻足以讓他有勇氣去麵對明天。
    秋緒白真的太好了，如果能早點遇到他就好了。
    他這麼想著。
    夏景南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睡覺吧。
    他對自己說。
    明天還要去兼職，還要見到秋緒白。
    為了這個，似乎一切也沒那麼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