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不可言說的光「第1節影子」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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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行視角第一人稱敘述
    我十四歲那年,弟弟周遲剛拿下省級鋼琴比賽的金牌。父親把那塊鍍著金光的獎牌塞進我手裏時,邊緣燙得像團燒紅的炭火,順著掌心的紋路往骨頭裏鑽,麻意從指尖一直竄到胳膊肘。那溫度絕不是金屬被燈光曬出來的,倒像是從滿屋子賓客投向他的目光裏煉出來的——那些讚歎的、羨慕的、帶著期許的視線,全凝在他身上,燒得我指尖發顫,卻隻能用力攥緊,聽著父親在人群裏揚高了聲音,把“小遲”兩個字喊得像含著蜜。
    慶功宴擺在酒店最氣派的包廂,水晶燈的光透過香檳塔的縫隙碎下來,濺起的泡沫沾在我手背上,涼絲絲的,像誰在熱鬧裏潑來的一捧冷水。父親舉著高腳杯,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滴,他對著滿座賓客笑得滿臉紅光,眼角的紋路裏都盛著得意:“我們小遲啊,才摸了三年鋼琴,就能在省級比賽裏拔頭籌,這天賦,真是隨了我當年的靈氣。”他說這話時,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站在角落的我,像掠過牆角那盆早就該換土的綠蘿——葉片上積著灰,連半分停留都嫌多餘,仿佛我隻是這喜慶場景裏一件礙事的擺設。
    半夜三點,窗外的月光把地板照得泛著青白,我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周遲抱著他磨得發白的小熊枕頭,踮著腳溜進我房間,拖鞋在地上蹭出輕微的響動。他把那塊被父親用絨布擦得發亮的獎牌摘下來,輕輕掛在我脖子上,冰涼的金屬貼著鎖骨凹下去的地方,沉甸甸的,像墜著塊浸了水的石頭。“哥,”他仰著臉,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下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睫毛上還沾著點未幹的睡意,“評委說我彈琴有感情,比台上所有人都動人。”他頓了頓,忽然湊近,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小孩子獨有的小得意:“可我偷偷告訴你,我坐在琴凳上的時候,滿腦子都在想哥哥呢。想著你上次幫我修電子琴的樣子,想著你藏在枕頭下的巧克力,手指就自己動起來了,一點都不緊張。”
    他那架電子琴,是父親去年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琴身掉了塊漆,露出裏麵的木頭紋路,琴鍵邊緣都磨得發黃了,有兩個低音鍵按下去還會卡住,得用手指勾一下才能彈起來。他總愛在沒人的時候——比如父親去單位加班、林渝在廚房擇菜的午後——把它從床底拖出來,掀開琴蓋時,合頁會發出“吱呀”的**,像怕被人發現的秘密。他彈的都是自己瞎寫的調子,沒有譜子,節奏也忽快忽慢,卻透著股野地裏野草似的鮮活勁兒。陽光從窗簾縫裏鑽進來,斜斜地落在他低垂的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隨著手指在琴鍵上的起落輕輕晃動,像停著幾隻小蝴蝶。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林渝為什麼總在飯桌上歎氣,夾一筷子青菜往我碗裏放,說我“性子太悶,一點都不陽光”。原來光從來都不偏心,隻是它們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全落在了周遲身上——落在他笑起來的梨渦裏,落在他彈琴時跳動的指尖上,把他照得像個渾身發光的小太陽。而我,隻能站在他身後那片被遮住的地方,做一道沉默的影子,連呼吸都怕驚擾了那片光亮。
    寄宿學校的錄取通知寄到家裏那天,是個陰天。父親正坐在客廳的藤椅上,給周遲整理新鋼琴的樂譜,指尖劃過印著燙金音符的紙頁,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我躲在房間裏,反鎖了門,從文具盒最底層翻出那支圓規——金屬針尖閃著冷光,是上次上幾何課忘收起來的。我把袖子捋到胳膊肘,看著手腕內側最嫩的皮膚,那裏的血管青隱隱的,像條細弱的線。針尖輕輕劃下去時,先是一陣尖銳的癢,緊接著是疼,很輕,卻很清晰。血珠慢慢滲出來,像極了落在白紙上的紅墨水,一小滴一小滴暈開。那點疼很幹淨,帶著種刺破虛假的尖銳的真實,比上次數學競賽拿了滿分,父親在親戚麵前摸著周遲的頭,敷衍地提了句“我家老大也還行”要真實;比同學湊過來,眼神瞟著我卷子上的分數,假惺惺地說“真厲害啊”要真實。至少這疼,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不用和周遲分,不用看誰的臉色,就這麼清清楚楚地刻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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