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沈老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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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城的晨霧還未散去,吊橋邊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出暖黃光暈。
賣早粥的王婆掀開鍋蓋,熱氣混著蔥花香氣漫過青石板路,卻掩不住人群中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馬隊正順著官道盡頭的薄霧緩緩浮現。
“來了!是鎮南將軍的隊伍!”賣糖粥的小廝眼尖,竹勺“當啷”掉進銅鍋。人群霎時屏息,唯有燈籠穗子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最前排的錦衣老者扶著拐杖向前半步,霜白胡須在晨曦中微微顫抖,腰間玉佩刻著的“沈”字隨呼吸輕晃,正是姑蘇老城主沈鴻儒。
馬蹄聲由遠及近,卻輕得像貓爪踏雪。當雪鬃馬在吊橋前止步時,沈鴻儒才驚覺這支隊伍竟已近在咫尺。
二十四名青甲衛士分列兩側,動作整齊如刀切,甲胄相撞聲細若遊絲。他們卸下藤盾時,盾麵上的暗紋在燈籠下泛著幽光,唬得圍觀孩童往大人懷裏直鑽。
“老朽沈鴻儒,代姑蘇百姓,恭迎鎮南將軍!”老者抱拳時,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兵符紋樣,那是他年輕時隨先皇征戰的印記。
淩霄翻身下馬,月白儒衫下擺掃過沾著露水的青石板,狼首佩刀卻在起身時發出清越鳴響,驚飛了簷角幾隻麻雀。
“沈老言重了。”淩霄回禮時,目光掃過老人身後捧著米酒的稚童、提著藥箱的郎中,以及藏在人群裏偷瞄軍士的繡娘,眼底微暖,
“晚輩奉王命籌建先鋒營,日後還要多叨擾姑蘇城的煙火氣。”
他側身讓過,抬手示意副將李青牽過馱著文書的馬匹,“這是阿侖將軍讓晚輩轉交的《城防》副本,還請老城主過目。”
沈鴻儒接過絹帛時,目光落在淩霄身後肅立的霍岩身上,那道從眉骨到下頜的傷疤,竟與二十年前戰死的鎮北軍副將有七分相似。
“城門剛開,大夥兒就吵著要來候著。”沈鴻儒轉身揮了揮手,幾個鄉勇抬著竹筐走近,
“將軍瞧這筐裏的桂花蜜餞,可是城西王寡婦家的手藝;還有這竹筒米酒,埋在楓橋底下整整三年……”
他忽然哽咽,用指節叩了叩竹筐邊緣,“當年先皇帶著咱們退守江南時,姑蘇城也送過這樣的竹筐。”
人群中響起細碎的抽噎聲,淩霄接過稚童遞來的米酒,指尖觸到竹筒上刻的“盼歸”二字,忽然想起臨行前阿侖塞給他的糖桂花糕。
他仰頭飲下,辛辣的酒液混著清甜的蜜餞味道,在喉間化作一團溫熱。
身後的霍岩突然單膝跪地,玄鐵長槍重重頓地:“今日飲得姑蘇酒,來日必斬胡虜頭!”
沈鴻儒看著眼前年輕的將軍,忽然想起卷宗裏記載的“北冥雪狼”傳說,那些在極寒之地啃食冰雪長大的戰士,此刻正用帶血的爪子,在江南的煙雨中踏出一條北上的路。
“走!帶將軍去看咱們的望湖樓!”老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拐杖重重點地,“樓裏的鱸魚膾剛得了新筍,正好給將士們接風!”
當一行人過城樓時,淩霄望著街道兩旁的燈籠,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童謠聲,正是他在歸墟裏聽過的《封魔謠》,隻是歌詞已變成:“天狼嘯,北鬥照,將軍馬蹄踏碎萬裏謠……”
不一會兒,大家便到了一處莊園。
穿過九曲回廊,青石磚上還凝著晨露,淩霄望著朱漆廊柱間垂落的紫藤花簾,終於明白何為“人間富貴”。
沈家莊園的亭台樓閣皆以漢白玉築基,假山錯落間藏著活水溪流,錦鯉在睡蓮下穿梭,尾鰭攪碎了倒映的飛簷。
“將軍請用茶。”沈鴻儒親自掀開湘妃竹簾,紅木茶案上早擺好了整套鎏金茶具。
當婢女將青瓷茶盞推至跟前時,淩霄嗅到了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原來這茶湯竟是用姑蘇城特有的新鮮桂花窨製的。
“這海棠糕的模子,可是用陳年梨木所刻。”沈鴻儒蒼老的手指撫過點心精致的花瓣紋路,“果仁要用洞庭山的碧螺春炒過,豆沙裏還加了玫瑰露。”
他望著淩霄咬下一口,見那年輕將軍眉間微展,才欣慰地笑道:“青團子更是講究,必須用清明前的漿麥草榨汁,和著糯米粉蒸出來,才帶著山野清氣。”
淩霄望著窗外正在修剪花枝的仆役,忽然放下茶盞:“如此精致茶食,尋常百姓也能日日享用?”
他話音未落,沈鴻儒已重重歎了口氣:“將軍仁心。城裏老字號的點心鋪子倒也不貴,隻是……”
沈鴻儒撚著胡須的手微微顫抖,“戰亂時米價漲三倍,許多人家連糙米都吃不上。”
“蘇湖熟,天下足。”淩霄起身走到雕花窗前,看著遠處炊煙嫋嫋的民居,“若能換得四海升平,淩霄願卸甲歸田,在這姑蘇湖畔種一園海棠。”
他轉身時,晨光正落在腰間狼首玉佩上,映得沈鴻儒眼中泛起淚光。
“將軍!”沈鴻儒突然起身,蒼老的聲音裏帶著顫音,“南門的營房已打好地基,木料都是從天平山運來的百年古木。”
“雖然現在天下多劫難,但我們姑蘇百姓與將軍共克時艱,請將軍放心,我們將鼎力相助將軍建營。不瞞將軍,十天前我已差人在天平天池二山伐木,由水運至南門,眾人已經開始在南門外建立營房,還請將軍不要嫌棄簡陋。”
聽此番肺腑之言,淩霄和軍師都頓感壓力減輕不少,連日來的擔心一掃而空。
沈鴻儒接著從袖中掏出一卷圖紙,攤開時露出密密麻麻的批注,“這是老朽讓人連夜畫的,若有不妥之處,還請將軍……”
“沈老!”淩霄猛地按住圖紙,指尖在“校場”二字上微微發顫,“您竟連馬道和箭靶場都算到了?”
他轉頭看向墨天籌,卻見軍師正盯著圖紙上的排水係統,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這布局,竟暗合墨家機關術的“水遁”之法。
兩人立即共同起身給沈老城主行了禮:“沈老城主一片真心,我和先生銘記於心,我們先替阿侖大人感謝城主,感謝蘇城百姓。無以為報,唯有快馬加鞭收複失地,拯救黎民蒼生於水火之中,以此來報答蘇城百姓。”
“好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蒼生有望啊。老朽宅中家丁護院計三十八人,從中抽調出二十四名精壯漢子給跟隨將軍聽從調遣。
另外,城中原來散了些鄉勇衙役,加上一些大戶人家抽出來的家丁大概有四百餘人都願意投軍。”
沈鴻儒如數家珍般細細說來。“如今這些人都已在城外幫忙搭建營房。”
“如此甚好,現在有了這些人員,後麵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墨天籌無不激動的說。
“看來後麵的計劃要略做調整了,有了沈老城主的鼎力相助,很多工作都可以提前開始了。”
墨天籌為墨家子弟,精通機關術和合眾連橫之術。
曾為天狼營黑旗的將士們創造出連弩箭盾,直接滅了南蠻古濮一族。連弩箭盾的橫空出世一鳴驚人,墨天籌也是經此一戰成名。
“沈老城主,關於糧餉和軍械兵器之事,小生有個想法需要沈老城主幫忙定奪下。”墨天籌滿臉笑容地看了看了沈老城主,一臉的期待。
“先生但說無妨,國家大義當前,凡我沈鴻儒能及之事毫不推脫。”沈鴻儒很是誠懇的說道:“目前,北方錫山的礦脈已被采斷,原礦主已棄井而去,現在已被一群流民所占領。
沈家是江南的名門望族,由沈老城主出麵收購礦山會更容易。
根據小生前幾年的勘察,有兩條新的礦脈從未被世人發現,如能將礦山收入沈家囊中,再從大營中抽調兵丁開采。
如此一來,先鋒營的糧餉軍械兵器均不成問題,沈家也可由此一躍有望成為江南第一世家。”
墨天籌緩緩的說出來,輕描淡寫就像在拉家常。
當墨天籌提出礦山之事時,沈鴻儒手中的茶盞“當啷”一聲磕在案幾上,看似平常的一番話,卻讓沈鴻儒激動不已。
墨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
墨家子弟的能耐,從不讓人懷疑,墨天籌說有便是有,從未看走眼過。
沈鴻儒盯著軍師從容展開的輿圖,看著上麵朱砂標記的礦脈,喉結動了動:“先生這是……要讓沈家青史留名啊!”
他忽然想起坊間傳聞,墨天籌當年僅憑一張草圖,就能讓連弩箭盾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沈老可知為何選您?”墨天籌忽然輕笑,指尖劃過輿圖上“錫山”二字,“墨家機關術講究”借力打力”,沈家的商道人脈,正是開礦所需的”東風”。”
他話音未落,沈鴻儒已起身長揖到地,白發在穿堂風中微微揚起:“明日寅時,老朽親自帶人去見流民!”
當夜幕降臨時,沈府的紅燈籠次第亮起。
淩霄站在客房的露台上,聽著遠處傳來的歌舞聲與練兵號角,手中握著沈老城主臨別時送的海棠糕。
糕點尚溫,甜香混著夜風,恍惚間竟讓他想起了域南森林裏,與兄弟們分食烤蟒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