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淩霄的馬蹄碾碎了石板路上的薄霜。
    沈家莊園的角門剛剛開啟，他便與墨天籌跟著老城主鑽進了後街的巷道。
    撲麵而來的銅腥味中，混著未散的夜來香，那是工坊區特有的氣息，鍛鐵聲如悶雷，在晨霧裏震得人胸腔發麻。
    “將軍請看，這是”聚金閣”的胡師傅。”沈鴻儒掀開油膩的門簾，熱浪裹挾著火星撲麵而來。
    一位赤膊匠人正揮舞著十二斤重的大錘，在坩堝旁汗流浹背，爐中跳動的火苗竟呈現罕見的青藍色。
    墨天籌瞳孔微縮，忽然湊近查看爐壁：“用爐甘石和赤鐵礦合煉？這法子竟與墨家的”柔鐵術”不謀而合！”
    午後登城時，西風卷著雲絮掠過箭樓。
    淩霄扶著女牆俯瞰護城河，見水麵浮著幾片殘荷，忽然指著西北方角樓：“此處射界被香樟樹遮擋，若敵軍架雲梯……”
    話音未落，墨天籌已掏出刻滿刻度的青銅量尺，指尖在城磚上敲出“咚咚”聲響：“牆基可嵌入三棱倒刺，護城河底暗設拒馬樁，用魚油浸泡三日可防腐蝕。”
    行至西門時，沈鴻儒忽然駐足，望著斑駁的獄牆輕歎了一聲：
    ”將軍，不知兵營能否收納些犯人，讓他們戴罪立功？昨日抓了些山賊，約莫一二十人，眼下正關在西門這邊的牢房裏。
    這些人並非罪大惡極之輩，原本都是逃荒來的流民，後來實在難以維持生計才落草為寇。
    他們隻劫過路財卻不傷人命，還會救濟難民，偶爾偷偷進城做買賣也頗為公平。
    昨日晌午，他們在城裏喝酒鬧事被抓，念及他們並無大錯，本打算關個一兩天，等他們醒酒了就放了。
    今日路過此處，突然想到如今兵源匱乏，營中是否能收留他們，也算是給他們一個安穩的立身之所。
    聽小廝們說，這些人裏還有些有本事的人，隻是尚未審問，不知是真是假。”沈老城主一口氣說道。
    “嗯，如今正是廣納人才之時，那就有勞城主帶路，我們去看看。”淩霄聽聞沈老城主所言，頓時來了興致。
    在沈老城主的治理下，姑蘇城的百姓雖不算十分富足，卻也能安居樂業。
    也正因如此，西門的監牢規模並不大，僅有四間牢房，加上廚房和器械房，總麵積也不過一畝半地。
    姑蘇自古以來民風淳樸，作奸犯科之事很少發生，所以整座監牢也就隻有六個獄卒。
    原本空蕩蕩的牢房，因為草寇酒後鬧事被關了進來，一下子變得喧鬧起來。
    這幫人在落草為寇之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心地並不壞，醒酒後便不停地嘟囔著“青天大老爺冤枉”之類的話。
    其中也有膽子大的，大聲喊道：“官爺，什麼時候放我們出去？””餓死了，賞口吃的吧”……
    獄卒聽了，笑著罵道：“還想著吃的，喝酒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家裏的老婆孩子？”
    “我們都是賤命一條，哪有老婆孩子啊”，
    “都怪你，非要比個高低”，
    “讓你喝酒，又沒讓你打架”……幾個人竟互相吵了起來。
    “唉，別嚷了，省點力氣吧，何時有下頓還未知呢。我們打壞了東西，免不了要賠償，身上帶錢的都過來湊一湊。”這群人中終於有個明白事理的人，帶頭準備籌錢。
    “牢中不要喧嘩！”年長的獄卒嗬斥道，“你們砸壞了沈家酒肆的東西，本應賠償，不過二公子昨晚發話了，說你們無需賠償，在牢裏好好醒酒就行。
    等你們出獄後，要好好做人，要是有多餘的力氣，就去投軍，至少這樣不會吃了上頓沒下頓。”
    “軍爺，沈家二公子真的這麼說嗎？他真是活菩薩啊”
    “我想投軍啊，可是兵匪勢不兩立，我都不知道怎麼去投軍”
    “隻要能頓頓吃飽飯就行，我有的是力氣”
    “是啊，我也不想做草寇，不想幹傷天害理的事……”
    牢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感慨萬千。
    “這森嚴之地，是何人如此吵鬧？”突然傳來沈老城主威嚴的聲音。
    “參見……沈老爺，您親自來到這種地方，真是折煞小的們了。”年老的獄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起來吧，你們幾個都來參見將軍和軍師，”沈老城主招呼著幾個獄卒，”將軍要問犯人們話。”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將軍和軍師大駕光臨，禮數有不周之處，還請將軍和軍師海涵。”年老的獄卒連忙爬起來，給兩人作揖。
    “小人參見將軍和軍師。”眾人紛紛作揖。
    淩霄挑眉望去，隻見幾個草寇正擠在鐵欄杆前，其中一人的囚衣被撕成了布條，正在給同伴包紮傷口。
    “昨晚鬧事的就是他們？”墨天籌撫著胡須湊近，忽然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藥香，那是金創藥混合著烈酒的味道。
    最年長的獄卒連忙行禮，腰間的鑰匙串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回軍爺，他們昨天在城裏喝酒鬧事，所以被抓了。”
    “抬起頭來。”淩霄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蜷縮在角落的老乞丐渾身一抖，蓬亂的頭發間露出半道燒傷疤痕。
    當他抬起眼時，墨天籌忽然注意到他瞳孔裏跳動的金色光斑，這是長期與火打交道的“煉丹士”才有的特征。
    經過墨天籌的仔細盤問，當老乞丐說出“神火七重焰”時，墨天籌的袖中羅盤突然劇烈震顫。
    他按捺住狂喜，不動聲色地從袖口抖落半片符紙：“若能將火候控製在“離卦三爻”的烈度……”
    話未說完，老乞丐已搶過話頭：“需用辰時三刻的朝露調硝，戌時正的月光淬炭！”
    兩人對視一眼，竟有相見恨晚之意。
    “小的叫塗經緯，原本是神工院的畫工……”這時牽頭籌錢的書生說話了，指尖在泥地上畫出工整的幾何圖形，“前年黃河決堤，全家都喂了魚……”
    他的聲音忽然哽咽，卻被墨天籌抬手打斷：“可識得《神算術》裏的”塹堵術”？”
    書生猛地抬頭，眼裏燃起光亮：“曾用塹堵術測算過水渠坡度。。。。。。。”
    當暮色漫過獄牆時，那個叫囂最凶的青年忽然撲通跪下：“俺們山寨有個兄弟，能在三十步外聽風辨器！”
    他解下腰間鹿皮袋，倒出一堆磨得發亮的石子，“去年冬天，就是他聽見五裏外的狼嚎，救了全寨老少！”
    淩霄接過石子摩挲，發現每顆都刻著細小的風向紋路，忽然想起北疆斥候用的”聽石術”。
    這時青年突然說道：“山寨上還有三十多號人，都是些本分的人，倘若將軍相信我，就請將軍放我回山寨，我帶他們下山投奔將軍。”
    淩霄和沈鴻儒對視了一眼，沈老城主便跟年長的獄卒說：“時候也不早了，好生給他們準備晚飯，想投軍的在吃飽後送到大營，想要回山寨的也要準予放行。”
    “諾，小的一定照辦。”年長的獄卒恭恭敬敬的回複道，轉身對著眾人講：“還不快謝謝將軍和老爺。”
    當沉重的鐵門“吱呀”開啟，那個書生踉蹌著撲到地上，卻先撿起了獄卒踢翻的算盤。
    老乞丐捧著墨天籌送的火折子，手抖得幾乎點不著燈芯，而青年已在城牆上刻下了第一條瞭望口標記。
    在眾人一頓感謝後，淩霄和墨天籌也辭別沈老城主啟程去了城南的兵營。
    夜風帶來遠處的更鼓聲，他摸了摸腰間新掛的火折，是老乞丐用半日時間改良的“五星連珠”點火法。
    墨天籌忽然輕笑，指著星空：“將軍看，北鬥第七星的位置，比昨日偏了三分。”
    淩霄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紫微星旁果然有顆暗星閃爍，恰似誰在天幕上撒了把星火。
    他握緊腰間狼首刀，忽然想起今早胡師傅鍛造的新箭頭泛著青芒，此刻正躺在工坊的淬火池裏，等待著成為射向北戎的第一支箭。
    第二天上午，大營門口外的募兵點有著零星的幾人在排隊登記。
    遠處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昨天放回山上的那個青年，老遠便大聲喊道：“軍爺，我帶人來啦，趕了個大早，終於到啦。”
    細細數數共有三十七人，加上昨晚獄卒送來的一十八人，共有五十五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