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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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的晨鍾穿透宮牆,悠長而肅穆。
    容隱幾乎一夜未眠。值房內陳設簡單卻舒適,但身下柔軟的錦被卻如同針氈。秦錚那句“你是朕的人”和最後冰冷的眼神,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糾纏不休。
    天色微明時容隱起身,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洗了把臉,強迫自己清醒。
    鏡中人,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一種近乎悲壯的平靜。
    容隱穿上內侍省連夜送來的、象征禦前侍讀身份的青色常服。
    布料是上好的杭綢,針腳細密,卻像一層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著他。
    由一名沉默的小太監引著,穿過重重宮苑,走向那座象征著帝國權力中樞的禦書房。每一步,都沉重異常。
    晨光熹微,雕梁畫棟在眼前延伸,卻隻覺森然。空氣中彌漫著特有的宮廷氣息,沉水香混合著晨露的清冷,還有無處不在的、壓抑的寂靜。
    禦書房外,李德海早已垂手恭立。看見容隱,他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鷹隼般在他臉上掃過一瞬。
    “容侍讀來了。陛下已在裏麵批閱奏章,請隨咱家來。”
    李德海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宮闈特有的謹慎。他輕輕推開沉重的雕花殿門,側身讓容隱進去。
    一股濃鬱而清冽的墨香撲麵而來,瞬間攫住了容隱的呼吸。這味道……如此熟悉。
    與五年前,在小鎮簡陋的書房裏,阿箏提筆揮毫時,空氣中彌漫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此刻這墨香更加醇厚、更加名貴,混雜著禦書房特有的、沉澱了無數帝王心術和江山重量的氣息。
    這突如其來的熟悉感,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撬開了記憶的閘門。容隱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隨即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垂首斂目,走了進去。
    殿內光線明亮。巨大的紫檀木禦案後,秦錚正襟危坐。他身著明黃常服,金線繡製的龍紋在晨光下流轉著內斂的華光。他微低著頭,專注地翻閱著手中的奏章,側臉線條冷硬而專注,帝王威儀渾然天成。
    陽光透過高窗的明瓦,在秦錚身上勾勒出清晰的光影輪廓,尊貴得令人不敢直視。
    容隱的心猛地一沉,那刻意維持的平靜瞬間被打破一角。他走到禦案側前方,距離秦錚約莫三步之遙,依著禮製,恭敬地行了一禮:“微臣容隱,參見陛下。”
    秦錚並未抬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筆尖在朱砂硯中蘸了蘸,繼續在奏章上批閱。
    朱紅的禦批落下,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殿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秦錚翻閱紙張的沙沙聲,以及筆尖劃過宣紙的細微聲響。容隱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那道無形的目光,即使沒有直接落在他身上,也仿佛帶著實質般的壓力,沉甸甸地籠罩著他,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不知過了多久,秦錚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朱筆。他並未抬頭,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響起,帶著一絲處理政務後的疲憊,卻不容置疑:
    “研墨。”
    容隱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來了。這就是“侍讀”的職責。
    “是,陛下。”容隱低聲應道,聲音平穩得聽不出波瀾。
    他上前一步,走到禦案側後方的硯台旁。硯是上好的端硯,墨錠是頂級的鬆煙墨。他拿起墨錠,指尖觸碰到冰冷光滑的墨身,深吸一口氣,開始沿著硯台邊緣,緩慢而均勻地研磨起來。
    動作帶著一種刻意,近乎僵硬的規範。
    墨錠與硯台摩擦,發出細微而規律的聲響。濃鬱的墨香再次彌漫開來,絲絲縷縷,纏繞不去。這氣味,這聲音,與記憶深處某個寧靜的午後完美重合……
    江南小鎮,租住的小院書房。窗外是潺潺流水和婆娑竹影。
    “小隱,幫我研墨可好?”柳箏坐在窗邊的舊書案前,笑著看向他,眼神溫柔。
    “好。”自己欣然應允。那時的動作是輕快的,帶著一種隱秘的歡喜。墨香在簡陋的書房裏縈繞,陽光透過窗欞,在他專注的側臉上跳躍。自己偶爾抬眼,能看到他提筆書寫時微微蹙起的眉頭,或是思索時無意識用筆杆輕點下巴的小動作。心,便不由自主地柔軟下來。
    “好了,墨夠了。”他停下筆,笑著接過自己手中的墨錠,指尖不經意地擦過自己的手背,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他拿起筆,蘸飽墨汁,在攤開的宣紙上寫下遒勁有力的詩句……
    “墨太濃了。”
    秦錚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冰錐刺破了回憶的幻影。
    容隱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竟陷入了恍惚,手下研磨的動作不知何時加重加快,硯池中的墨汁已然濃稠得近乎膠著,幾乎無法流動。他指尖一顫,墨錠差點脫手,臉上瞬間血色盡褪,慌忙停下動作。
    “微臣……失儀!請陛下恕罪!”容隱立刻躬身請罪,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
    他竟然在禦前走神了!
    秦錚終於抬起頭,深邃的目光落在他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又緩緩移向他低垂的、露出一截白皙後頸的臉。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
    “無妨。”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隻是容卿這研墨的功夫,似乎有些生疏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話,像羽毛輕輕搔刮在容隱的心尖上,又癢又痛。
    容隱隻覺得臉頰發燙,不敢接話,隻能更深的低下頭,重新調整力道,小心翼翼地研磨著。這一次,他強迫自己全神貫注,不敢再有絲毫分心。
    然而,那無處不在的熟悉墨香,和身旁男人身上傳來的,混合著龍涎香,獨屬於秦錚的氣息,依舊如同無形的網,將他緊緊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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