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衍握著那枚冰冷的玉符，從孤峰上走下。
    來時的心神俱裂，被這枚“鎮魂符”強行壓製下去，換來一種虛假的平靜。
    山風灌入他的龍袍，寒意卻遠不及天機閣主那幾句輕飄飄的話。
    反噬。
    另一種可能的淒慘結局。
    解鈴還須係鈴人。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釘子，釘進他的魂魄裏。
    他不能讓那種“可能”發生，更不能容忍自己被一個階下囚的怨氣操控。
    回到宮中，他沒有去寢殿，而是徑直走向了天牢的方向。
    隨行的太監總管李福全戰戰兢兢地提著一盞宮燈，在前麵引路。
    “陛下，夜深露重，您龍體……”
    “閉嘴。”
    裴修衍的聲音沒有溫度，腳步甚至比來時更快。
    天牢裏陰暗潮濕，空氣中混雜著血腥與黴味。
    他揮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站在那間最深處的牢房外。
    透過柵欄，他看見葉楚顏還坐在原來的地方，靠著冰冷的石牆，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她似乎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裴修衍的心口莫名一窒。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是宮中最好的金瘡藥。
    他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腳步聲在寂靜的地牢裏格外清晰。
    葉楚顏的眼睫動了動，緩緩睜開。
    她的眼神很靜，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看見他走近，沒有驚懼，亦沒有波瀾。
    裴修衍在她麵前蹲下，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些許。
    “你的手腕……”
    他想去碰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紅痕，那是他自己留下的。
    葉楚顏卻先一步收回了手，避開了他的觸碰。
    動作很輕，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裴修衍的手僵在半空，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卻又被那雙空洞的眼睛看得生生熄滅。
    他將瓷瓶遞過去。
    “這是傷藥，塗上會好得快些。”
    葉楚顏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那個精致的瓷瓶上，然後，她極輕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笑，隻是一種近乎殘忍的譏諷。
    “陛下是怕我死了，您的心魔就無人可解了嗎？”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裴修衍的胸口。
    他渾身一僵，瞳孔驟然收縮。
    她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他腦中那些血腥的畫麵瞬間翻湧而上，父兄的哀嚎，漫天的血色，還有他自己那張冷酷到陌生的臉。
    胸口的玉符傳來一陣灼熱，強行壓下那股翻騰的邪祟。
    裴修衍的額頭滲出冷汗，他死死盯著她：
    “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
    葉楚顏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是陛下自己做的。那些事，那些話，不都是出自您口，出自您手嗎？”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冰冷。
    “陛下現在看到的，不過是您種下的因，結出的果。怎麼，您親手造的孽，如今自己卻不敢看了？”
    “住口！”
    裴修衍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帝王的威壓轟然散開。
    可這一次，葉楚顏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的震怒，在她看來，不過是虛弱的哀嚎。
    裴修衍喘著粗氣，他發現自己所有的威嚴和怒火，在這個女人麵前都失去了作用。
    她就像一塊捂不熱的寒冰，他越是用力，自己便越是狼狽。
    良久，他像是泄了氣一般，聲音裏透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
    他放低了姿態，這幾乎是一種變相的乞求。
    葉楚顏終於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我要葉家七十二口活過來，要我父兄斷掉的頭顱重新接上。陛下做得到嗎？”
    裴修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若做不到，”
    葉楚顏收回視線，重新靠回牆壁，閉上了眼睛，
    “那就請陛下，和我一起，在這無間地獄裏慢慢熬。”
    熬到你瘋，熬到你死，熬到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